契诃夫名剧《万尼亚舅舅》中的安德烈耶夫娜说:“在绝望的苦闷里,只有灰色的庸俗言谈,周围的人只会吃、喝、睡;只有他跟别人全不一样,美、有趣、有吸引力。”在文学世界,我们接触的庸俗文字似乎太多太多,因此,我们多么渴望文学的这个“他”也能真正的美、有趣、有吸引力呀,要达到这一点,我以为就是追求“文采”了。
文采这个词,我一向私心爱之,以为是文学文章的一种本色境界。毋庸置疑,凡懂得文学且钟爱文学创作者都知道,文采既是文艺作品的内外关键,同时也是作者的风度气质。文采的背后,蕴涵着作者的学养、敏悟能力、文化积淀以及表达的功夫。
但在今天,一提及文采,则常常为人所不屑。寻常论者更以朴素来同文采对立。以为朴素的文字才可括尽文章的一切要义。然而不幸得很,我们看到的现实新作,所多的往往是平淡如水,平庸下驷的文字产物。人生本来就平淡、多歧、常伴苦恼,之所以需要文学,是因为文学起着慰藉与补偿人生的不可小觑的作用。所谓永恒,不过是一种自欺罢了。而语言的世界确乎可以超越人生的短暂,不过这种语言必须靠了文采的光芒才可成立。平庸文字之于人生,类如在一杯白水中加入一滴白水,这同问道于盲,竹篮打水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推崇文采,至少它的温煦之声,还可以丰富安养我们的精神荒寒罢;作为一种审美愉悦,起码还可以望梅止渴罢。
一般平庸文字的致命处在于以为想写就能写,结果草率操笔,无奈何捉襟见肘,终不免速朽的贫寒之相。所以一个自称追求朴素的作者,人们并不大相信他、赞许他,因为他的方向错了。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取法乎下呢,除了浪费时间,便一无所得了。一个人只要拿起笔来,就已呈创造态势了,既是创造,那就拿出真正有文采的作品来罢,至少也要朝这个方向努力呀。
语言是文学的本质,而文采正是语言的光芒,因为语言的文采,文学才称其为艺术,才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讲求文采,又每每遭俗人误解,以为雕琢做作,其实对于真正的文学,这种雕琢做作最不可缺。当然,无病呻吟的做作是腐朽的,而水到渠成的雕琢却富有生机,况且朴素和文采并非水火冰炭。试作一简单试验:把鲁迅文章中迤逦的虚词、文学性比喻、文言句法、旧词藻的活用统统删去或直接易为白话口语,则基本意思也可传达,但那不朽的神韵、味道和思想的深刻牢固性就要如荷叶泻水般地丧失殆尽了。因为鲁迅的文采、字句、文章体格既胎衍于旧书,又在其基础上多有创造性的生发。胡适、周作人的思想与鲁迅先生似乎也未让春秋,然而他们的文章格调、文学地位却不如鲁迅高,这是因为在谋求文采方面,他们缺乏鲁迅先生那样的综合调遣调配功力,而没有文字的摄入灵光,结果未能思想文采双美并行。
雕琢可以说是创造文采的必要前提。没有吸收、改进和创造,也就没有文学艺术的进步。巴尔扎克和菲尔丁的文章,都不大讲究语法,但其思想宏深,自铸伟词,表现力十分充盈,其中自然也不免生造之处,却正是他们变格文章,放射文采光芒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在洗衣婆的散文观上停滞不前——把衣服上的别针、钮扣、领子、饰品……统统撕去,以求简单朴素。那是文学的致命伤,人生的一切活泼机趣已被这种致命伤洗刷殆尽了。不信你就先读一读朱自清等现代老作家的散文,再读一读当下新作者文章,两相比照一番之后,再来谈谈文采之于文学的紧要性罢! [2007年07月12日夜]
本文已被编辑[冰凤凰]于2007-12-4 22:41: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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