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母亲的青春干涩得象秋天的稻竿。
我母亲二十二岁跟了父亲,她说只和父亲吃了一碗云吞就同意了婚事。过了年就怀上了
大姐姐。后来连续是二姐、三姐,最后才得了我。母亲生我的时候,二十八岁。可以想象,她
得我时候的欢喜,她抱着我,一行扭来扭去她丰满的身体,一行哦哦的唱,她圆润的歌。她轻
轻的拍着、摇着她的儿,我年幼的梦。
据说, 三岁,我长出了门牙,学会了走路,也学会了讲模糊的家乡语。同龄的堂兄弟大
都脱了奶,但只有我母亲还不舍得辣奶——用辣椒涂在乳上,以此办法让孩子自动戒奶。我记
得我长大一些,我伏在她胸前仰着脸问:“妈妈,你到底为什么爱我?”她用她的面颊抵住我
的前额,温柔的、不迟疑的说:“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妈妈的幺儿,你是妈妈身上割下
的一块嫩肉。”
我记得,我吃奶吃到五岁,就象现在的孩子的零食,在我的童年,母亲的奶成了我的冰淇
淋,我一旦嘴馋就哭,哭着要六姐带着我找母亲要奶。我记得,我常常要找到田里去。一次,
我不小心跌在田里,结果,挨骂的是六姐。但由此,我得了一个花名字,叫“奶虫”。于是,
大人们喜欢以此同我逗乐,挣嘴时,同伴们也以此名取笑我。但我很快就能忘记“耻辱”,在
田野上,仍然露骨的呼喊“妈——妈,妈——妈,我要——吃——奶啦!”
那一次,我在猛烈的日头下呼喊,很久,母亲没有上来,直到父亲喝停了牛,向我瞪着
龙眼大的白眼。我看到了母亲,她把手中的一茁秧苗往田里一种,用田水粗粗的洗了手就向我
赶来。我于是开始滴眼泪,当她来近时我几乎看不清人影了,我因为担心着父亲上来动武——
但父亲从来没打过我,于是就艰辛地把哭声吞咽着。当母亲搂住我的时候,我大概像个泪人了
。母亲疼着心说“哦哦!我的小川儿,是妈妈不好,妈妈今天得饿一顿肚子了!”我捶打了一
阵子母亲的屁股,才破涕为笑。母亲掠起了衣角为我拭去眼泪,又擦了我额头上淋漓的汗珠,
要我答应她回家要听姐姐的话,我嘟着嘴什么也没答应,就已经拉开了她饱满的衣襟,捧出她
那汤碗般大的奶塞在自己的口里。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奶混合着芳香的汗味和泥土的气息。
小时候也有难过的事,最难过的莫过于看见母亲独自垂泪,在厨房里,在床上,我都清
晰的记忆着。在外婆家我也记得母亲哭过,和舅妈一起哭,和大姨妈一起哭。后来母亲在家笑
着说对我说:“大姨妈是哭没孙子,我是哭没银子,舅妈呢,是哭没儿子不孝。”
其实我们家不穷,不过是因为家里的钱都做了我们姐妹几人的学费。在重男轻女的村庄
,我的三个姐姐都念完了初中,在我们村,女孩念到初中的寥寥无几。母亲小的时候只上到小
学二年级的课,而且还得背着小舅舅上课堂,尽管她学习勤奋,也很聪明,但终于因为带着舅
舅的原因,停止了她心爱的课堂。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继承上她当年的命运。
我蒙昧的村庄流行迷信,母亲也不免半疑半信,一旦抽起眼皮或睡不着,她也会和婶娘
们一起去“问米”(据说仙婆娘把问米者带来的米洒几粒在水碗,然后观着米的沉浮就能知道
问米者的家事)。小的时侯,每当母亲问米回来,我第一时间就让她坐好,然后坐在她怀里急
切的问她仙婆娘是怎么说的。母亲也喜欢进门就搂住我,于是她就像说书人那样津津有味地说
起“故事”。记忆最深的一次,母亲说:“我一进到仙婆的仙坛屋,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
看见挤满了人,然后我就等,一个一个的等,直到仙婆家要吃饭才轮到我,于是仙婆就请我在
她家吃饭了,你知道妈妈吃了什么菜?腐竹?鸡蛋?猪肉?都不是,是狗肉。妈妈第一次吃到
了狗肉,妈妈知道川儿还没吃过狗肉,所以妈妈就记住了狗肉的味道,川儿想不想尝尝?”我
说想,于是母亲接着说,“狗肉是滚熟的好吃,所以有说狗肉滚三滚,神仙也坐不稳,于是仙
婆就让我吃了饭再问米了------”母亲说的时候我猛吞着口水,母亲的肚子也呱呱的响。当时
我以为这是母亲吃了狗肉的缘故。从此我就念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吃上狗肉。后来进了县一中读
书,和同学庆生日时常常吃狗肉火锅,但始终不能感到母亲说的那么香。后来,我问起母亲,
母亲说哪里在仙婆家吃过饭,还啥说有狗肉招呼的。
现在,我上了城市读书,母亲在农村,一年两次见面,只在暑假寒假。家里没有电话,
母亲也不懂得怎么给我打电话,去年,她托人打来一个,叫我立刻回一趟家,那人也不说明事
由,就一味的说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回家,但我还是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于是匆匆的踏上回家
的汽车,连水果什么的也没买,一路上紧绷着脸,吊着胆。回到家才知道,原来是母亲请了仙
婆娘要为我做法事,我哭笑不得,为了让她得个安心,我也只好顺从着她怎样弄好了。事后母
亲解释说:“仙婆说最近你忘神重了,学习比高中吃力了许多!”我想了想,自从上了大学,
我的记忆力的确糟糕了很多,学过的东西遗忘很快,但也知道这可能是年龄的缘故,更大原因
是放松了课本学习的缘故。对此事我竟然隐瞒着母亲了。我又想,这两年几乎没有给母亲捎过
好消息,特别是没有获得标志性的奖状,或证书之类的消息。怎不叫母亲担心,高中以前,母
亲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客厅的奖状慢慢的贴满。
今年的三月,母亲第二次托人打电话要我回家,也是做发事。母亲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说没有,母亲说“或许有还不知道,仙婆说有人喜欢上了,作了法事就让你们好事多磨”。
我想不出我身边的女孩是谁会暗暗的喜欢我,但像母亲一样,我的心头也涂上了一层甜甜的蜜
糖。母亲说,不管灵验不灵验,不过花了几个小钱,当着施舍的,讨个心安。我看见母亲开心
的样子,也随便她怎么干了,何况借此自己也多回了一次家。
至今,虽然那个“暗恋”我的人不知身在天涯,但仙婆娘,不,是母亲,她的话,象一
个美丽的童话,陪伴着我在他乡入梦。
每当想起母亲,总想做些文字表达思念母亲的感情,总想超越孟郊的诗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惟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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