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巧云醒来时，立刻闻到一股焦味。她一惊，忙溜下床，顺着味道来到厨房，看到丈夫正把—本本的奖状待火里抛。

“你疯了吗？”巧云劈手夺过他手中剩下的奖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雄？”

“别管！”李雄睁着血红的双眼，狠狠地又夺过奖状，摔向火堆。

“你——”巧云又伸手往火里抢，被烫得惊叫一声，慌忙缩手。

巧云出门，她要去找陈姨问个明白。

昨天下午，李雄经陈姨介绍，到—家私人电器厂上班。当晚十二时，从不饮酒的他竟喝得烂醉，在一老同学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来，一进门，连澡也不洗就倒在床上，嘴里不时骂道：“张华，你——你这臭小子！……你——侮辱人！我操你妈！……”折腾到半夜，才睡去。今早起床后，竟把多年的奖状都拿出来烧掉……

“云！阿雄没事吧？！”刚出巷口，迎面相遇的阿姨立刻紧张地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都是张华这小于！一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陈姨跺着脚，把巧云拉到路边，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哦！—一我找他去！”巧云怒火中烧，抬腿就走。

“云，别去！”陈姨死死拖住她。去了还不是受辱。”

“唉！”听了陈姨的劝告，巧云也深感和有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十多年前，商校毕业的李雄被安排到市华兴公司属下的土产门市，上班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令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当年的秋季，天气出奇的热，有消暑功效的绿豆成了畅销品，门市王主任决定抓住时机，再进一批。许多人表示赞同，唯独李雄竭力反对，但人们都听不进他的话。后来，当绿豆到达时，果如他所言，因许多单位大量购进，市场已处于超饱和状态，他们一下子输去了好几千元，主任后悔得直跺脚。从此，王主任对他另眼相看，委以重任，而他也没负所望，购进的商品连连获利，先进工作者的称号也连年落在他头上，后来，他又被提升为门市部主任。于是，正当他扬帆奋进肘，公司那个混蛋李经理竞收取了五万元回扣，被皮包公司卷走了五百多万。案破时，钱已被对方挥霍一空，银行追债。公司宣告破产，他们全下岗了。

含泪离开了单位，李雄立刻四处奔声，寻找铺面。可是，祸不单行，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使他开铺的愿望化为泡影。

李雄选择了一家专门招收供销员的单位。为让对方更了解自己，他把一大叠奖状也带去。

“你认为怎样才能占有市场？”主考官打量了他一眼，问道。

“要赢得市场，首先必须准确地把握市场脏脉搏……”李雄胸有成竹地回答。

“嗯。”主考宫点点头，看着他手中的奖状。

李雄连忙把奖状递过去。

可是主考官没伸手去接，又问：“你有亲戚在税所吗？”

“没有。”李雄尴尬地缩回手。

“银行呢？”

李雄摇了摇头。

“法院工商物价……”主考官越问越快，眉越蹙越紧。

“都没有！”李雄“嚯”地站起来，猛喊一声。

“你可以走了!”主考官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霜。

“他妈的！”回到家，李雄把奖状狠劲摔到墙角。

此后几次，李雄依然碰壁……

李雄终于听从妻子的劝告，降低择业的标准，到一私人电器厂上班。当他和财主见面时，彼此都呆住了。李雄暗叫一声“冤家路窄”。

此人名叫张华，原是李雄门市的售货员，贪小便宜，脚手不干净。一次，被李雄当场捉住。他见周围没人，就求李雄放他一马，李雄没答应。后来，经集体讨论，给了他—个警告处分。不久，他辞职了。临走那天，他盯着李雄，狠狠地说：“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当时，李雄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真的碰上了。

“哈哈哈！是李主任，请坐，请坐！”张华抓住转身要走的李雄的肩膀说，“原来他妈的阿姨说的是你呀……”

“李雄，你来我这儿打工我当然欢迎，只是——”见李雄不语，张华又冷笑道，“你不觉得你给我打工，太委屈了你吗……”

李雄的血直往上涌，但是他极力克制着。

“别走嘛，李主任，下岗的人员我有责任收容的!”

“啪！”李雄终忍无可忍，抬手朝那狂笑的脸刮去。

“哦！你打我？——你敢打我！”张华青筋暴起，收起奸笑，挥拳向李雄猛击。

李雄奋力还击，两人扭打在一起……后来，几个工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两人分开了。

李雄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特决定硬着头皮找表姐借钱开店。表姐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原先想傍个一官半职的，不成又想傍大款，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十好几的人不久前终于嫁了个老华侨。李雄一贯看不起她。

“啊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浑身珠光宝气的表姐看着他于中新鲜欲滴的葡萄，笑嘻嘻的。

“我——”李雄的脸有点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把借钱的意思说出来。

“哦！”表姐先是惊异，接着脸上堆满了报复的快感，挖苦说，“阿雄啊，你怎么就突然瞧得起表姐呢！”

他又一次碰了壁，又一次扎进了酒馆……

中午十一时多，巧云提着雪条罐，急冲冲地赶回家。她打开煤气炉，准备做饭，却发现米缸空着。

“米呢？”巧云走进房中，看着在床上睡觉的丈夫，痛苦地摇摇头。

沉浸在悲愤之中的李雄没出声。

“我问你！米在哪里？”见丈夫不语，巧云提高了声音。

“……没买。”李雄连眼也不睁。

“没买？”巧云生气地，“早上不是叫你买吗？——中午吃什么！”

李雄转过身子，把背对着妻子，又不吭声。

“听不见吗！”巧云悲哀地盯着丈夫，“你振作点好不好！”

“走开!”近来，李雄的心总是像被什么堵塞似的难受，此时，他猛吼一声，像是要把那东西冲出来。

“你……唉！”巧云长叹一声，倏地转过身，冲到厨房，靠在墙壁上，泪水潸然而下……

从土产门市下岗后，巧云也曾到处寻找工作，但都不能如愿。思来想去，她干脆租了二个雪条罐卖起雪条。开始，她撕不破脸皮，专拣没熟人的地方走，有时远远看到相识的人走来，就赶忙避开，结果赚不了几个钱。后来，她也想通了，觉得卖雪条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不再避人，坦然地走街串巷大声喊卖，生意渐渐地好了起来。

可是，丈夫呢，受到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就陷进了灰心颓废的沼泽。二十多天来，他就只知抽闷烟喝闷洒睡闷觉，连家务事都不做。看到原来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丈夫变成这样，巧云心如刀割，多次苦口婆心劝说他，开导他，希望他振作起来，但都没用，昨天他还醉倒在酒馆里，原同事发现后才连搀带抱把他送回家……

唉！巧云又长叹一声，抹了抹眼泪，掀开锅盖一看，水还没半点热气，原来煤气已完了，顿时，泪水又模糊双眼……

过了一会儿，巧云摇着头，悲伤地撕开了一包速食面，可是，从热水瓶中只倒出半碗热气已退的冰。几分钟后，她含泪咽了几口硬梆梆的面，就提着雪条罐出门。

半小时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李雄—跳。门一开，表嫂就风风火火地急闯进来。

“阿雄，不好！不好！巧云，巧云她……”表嫂上气不接下气地。

“阿云怎么了？！”李雄心猛地一沉。

“她……她刚才提着雪条罐走到我门口，忽然……忽然‘咯’地一声靠在墙上，晕……晕了过去，……我儿子扶她到西门诊所去了。”

“哦！”李雄脸色大变，飞奔而去……

吃药后，巧云睡着了。李雄坐在椅上，心如潮涌……

刚才，当他匆匆到诊所时，被医生斥了一顿，说他的心也实在太狠，这么热的天竟然让妻子空腹卖雪条。当着众人的面，李雄深感难堪。见状，巧云忙给他解围，说是自己这么干的，与他无关。当时，李雄有点感动，也有点奇怪：怎么妻子没吃饭？当他回到家时，才明白了。

“唉……”李雄边叹气边愧悔地想：如果妻子不是没吃饭，也许不至于晕倒……

“水……水……”巧云强烈地咳嗽着、喘息着，艰难地说。

可是，当季雄把水递到她嘴边时，她又是猛一阵咳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息下来，喘息着喝了几口水。

看着妻子那痛苦的样子，李雄的心一阵抽痛。突然，他觉得眼前这张相处了十几年的脸现在竟变得有点陌生：什么时候，妻子那白皙丰满的脸变成了颧骨突出，色如黑炭？

“唉！”李雄重重地坐在椅上，以手抱头，一幕幕往事又电影般地在他脑中映现：烈日下，手提酒瓶，眯着双眼的他和沿街喊卖的妻子迎面相遇，妻子脸上的汗水正如注般地往下流；卖下一整天雪条的妻子回家做饭，叫他帮忙择菜，他理都不理；小宝向他讨钱缴风扇费，他大喝一声……嗳！我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雄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巧云空腹卖雪条晕倒之事给了李雄当头棒喝。残酷的现实，使他终于走出灰心颓废的沼泽，得到了凤凰涅磐般的新生。他明白了，下岗后如果碰到挫折就颓废，就消沉，结果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家里人。路，必须靠自己努力去闯，即使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不能趴下……他心情平静地提起了雪条罐。

七月流火，每天，李雄的衣服都湿透了。一到晚上，整个人更累得像散架般难受。但是，只要看到妻子那宽慰的微笑，他全声立刻像被清泉抚过般舒畅，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了。

李雄遇到了一个人，人生轨迹再次改变。

那天，李雄沿街喊卖时，不想和已退休的王主任碰个正着。主任一怔，随即就把他拉到家里，又是递毛巾又是倒茶水，忙乎了好一阵。尔后，他看看李雄，又看看雪条罐，不解地问：“雄，你怎么卖起了雪条？”

“我……”千言万语，李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雄，我不是看不起卖雪条。”王主任解释道，“你是商校毕业的，而且也已是做买卖行家了，这不太可惜了。你何不找个地点开间商店，既为自己找个饭碗，也为下岗的老同事们寻碗食吃。”

“我是有过这个打算，可是……唉！”李雄叹着气，“几个月前，小宝在学校和同学玩弹弓，不小心弄伤了对方的眼睛，家里的积蓄和破产安置费都赔上还不够，又怎有钱开店。”

“哦！”王主任—愣，忙又安慰道，“雄，你要看开些，这也是没法的事。”

“嗯。”李雄点点头。

“咦，阿雄，你何不把房屋作抵押，向银行贷款？”老主任想了一会，又说。

“我也想过，可它还没房改，是公产房。”李雄一脸无奈。

“那……我帮你想想办法。”老主任说着，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三天后，王主任就把用自己房屋作抵押贷来的四万元现金送到李雄家。开始，他们夫妇说什么也不肯手，后见王主任有点火了，才含泪立下了借据。王主任走后。他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寻铺面、办手续……一切都开绿灯，有的还按政策给予优惠照顾。不久，“下岗商店”就在—片祝贺声中隆重开业了。四名员工是李雄原门市下岗人员。

尽管李雄是商业行家．“下岗商店”的脚步还是迈得很艰难。可是李雄、巧云俩口子风雨共舟，齐心协力，生意还是做得好红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