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含泪踏上黄泉路鑫梦

发表于-2007年12月03日 上午10:01评论-3条

含泪踏上黄泉路

引子

文光个子1·75米左右,30出头,身材很好,不胖也不瘦,留着平头,显出一张光滑洁净稍黑的脸庞。大眼睛,浓眉毛,很有神采,一笑脸上显出两个小酒窝。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显得十分英俊。

但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文光丢下亲人和朋友,含泪踏上了黄泉路,人们哀腕长叹!他难道就真的看破了红尘,他难道就不恋此生,他难道就……

纯朴少年

细长的身子、顶着一颗大脑袋、走路摇摇晃晃的文光是罗家的长子。虽然那张小脸不拉自长,但文光自小天资聪颖,深得全家人宠爱,尤其是母亲。文光的母亲勤劳、温和,而且精明能干,虽然不识字,但很能讲故事。夏天清凉的晚上,文光常和比他小2岁的弟弟文武一起,围在母亲身旁,听她讲民间故事,如黄水朝天等。文光称颂他母亲是“爱我疼我宠我的好母亲”,说自己是母亲“最钟爱的儿子”。多少次,他因调皮而闯祸,面临父亲的训斥时,就赶忙跑到母亲身边,躲在母亲的怀抱里。每天起床,文光都要向母亲请安,母亲慈祥地笑了,母亲也回叫了一声,用她那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小文光的小脸。那是如何可爱的辰光,如何可爱的天真啊!

文光生长在乡下,没有城里的小伙伴那么多的玩乐场所,拥有的只是满地的绿色和黄土地渲染的土黄和那数不清的小鸟、小鱼、小虾、小虫,村旁的小河和那一片片田野便是文光儿时欢乐的源泉。每天文光把牛放到山上后,中午时分,一溜烟到了小河边,动作敏捷地在小河里游上游下,在小河的怀抱中尽情玩耍,整个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小河里嬉戏。跟小伙伴一起比赛谁在水里潜伏的时间最长,有时还比赛潜到水潭的最深处捞起水底的石头,有时比赛谁游得最快,有时从高处或前翻或后翻凌空跃入水里,把满潭的清水弄得浑浊不堪。在炎炎的夏日里,只要有水,便是文光儿时的天堂。

由于文光的家乡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没有学校,只到文光9岁那年,生产队的干部眼看一批批适龄儿童就要失去受教育的机会,经研究,指派村里读过几年私塾的李忠当民师。

李忠老师,中等身材,长方脸,浓眉大眼,朴实憨厚,看上去不像一名教师,也没有渊博的知识,但教小学还能应付得下来的。由于没有学校,平时只好把生产队的仓库作为临时教室,多数时间是牧教。①

李忠老师对学生很负责任,他把学生组织起来,边放牧边教学,文光就这样跟随着这位和矮可亲的民师牧学②。文光天资聪颖,在这个村子的学生中他是出类拔萃的,每次测验,文光的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而且文光好学上进,喜欢向老师求教高年级的知识,才读到三年级,文光已经掌握了五年级的数学知识(当时叫算术),由于没有高年级的班级,文光无法跳级读书,李忠老师只好单独为他辅导。但天有不测风云,文光与其他同学一起刚上四年级,一天,李忠老师带着文光他们一班同学在山上牧学,在讲课期间,李忠老师抱着肚子突然晕倒,文光他们呼喊着:

“李老师……李老师……您怎么啦……”

但无论文光他们怎么喊也喊不醒李忠老师,无奈之下,才派同学回村叫大人来把李忠老师抬回家。由于山区缺医少药,加之当时山区的生活很困难,无钱入院救治,李忠老师一病不起,一拖再拖,病情天天恶化,直到生产队设法筹足入院费,将李忠老师抬到乡卫生院救治时,已经晚了,李忠老师患的是胃癌,因医治无效,李忠老师离开了人世,永远离开了他活泼可爱的学生……从此,仓库里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牧场上看不到牧学的踪影。

文光与其他同学一样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就这样,文光天天跟着三三两两放牛的大伯或是小孩子到了山上放牧。牛脖上的竹铃声一直是文光儿时的最爱,那种悠扬动听的铃声,让文光仿若置身梦境。那些闲散的牛摇摆着它们的竹铃,让文光仿如看到古老的马班队,有一种超越前尘后世的感觉,那悠扬的竹铃声在文光耳边清晰的响起,真切的由近而远。美妙的铃声和着青草味的气息,飘扬在山谷,给文光一种空灵的感觉。竹铃声是这寂静的山谷最绝世的音乐,这是文光在大山中听到的最好的连着他的梦想的乐章。

竹铃声陪伴着文光度过了流淌着几多欢喜,几多快乐的童年。

报名参军

一九六九年一月,春季征兵的命令像春风,划破白雪皑皑的寒冬,吹到边陲山村,吹进文光的心间,掀开文光许久的心愿,文光思绪万千:报名参军去!文光从小就羡慕解放军,解放军英雄多,如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罗盛教、雷锋、王杰、欧阳海、刘英俊等,都是文光心中的“偶像”,像他们那样,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多么自豪、多么光荣呀!

商量一下,但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没有文化,一年到头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做活计,根本不知道要报效国家,坚决反对文光去参军,要求文光快找个媳妇来孝敬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但还好,文光的母亲很能理解儿子的心思,得到了母亲的鼓励和支持。文光想:

“年轻人就应该锻炼自己,去艰苦的地方磨练自己,接受祖国的挑选。”

文光之所以未同意父亲的要求,他认为,娶妻养儿育女以后有的是机会,但当兵如果错过了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亲朋好友及母亲的支持下,文光怀着喜悦的心情,独自儿去到公社武装部报名参军。

那时,文光刚吃完十六岁的生日饭,还不到十八岁参军的年龄,心里有些不踏实。报名时,文光第一次见到了也让他永远难以忘怀的接兵连张连长、李指导员,对人和善、让人尊敬的公社武装部马部长也在一旁。

他们三人像考官似的坐着,文光像学生似的站着,他们开始向文光提问,当问到年龄时,文光不敢谎报,只得如实地把年龄说来,他们一听年龄,不知谁说了一句:

“你的年龄还不够杠啊?”

一刹那,文光心里作慌了,显得格外紧张,也没听出来是谁说的这句话。文光着急地回答:

“你们看,我的个子够标准啊!”

当时文光的个子已长成1·7米出头,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也是一个帅小伙子。

“我们研究研究,你回去吧!”

李指导员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飘进了文光的耳朵,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地荡漾着。

在回家的路上,虽然文光的心理还是忐忑不安,但在文光的心目中,他已经是一名即将入伍的青年人,他的心情格外舒畅,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观赏路边的风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文光好像觉得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得那么美丽,就连村子旁的小河也变得满河清澈,河藻像丝丝缕缕的青色绸缎,在河底随着河水的流动摇摆不停,青背白肚的小鱼成群结队的在水中穿梭游行,尤如训练有素的队伍。小河两岸柳树已经开始变软,开始萌动生命的新绿了,小河水变得暖和起来了,河滩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草甸,早熟的小花繁星般在草甸上灿烂开放着,无数蜂儿蝶儿循迹而来,围绕着小花嗡嗡吟唱着,翩翩飞舞着,文光的思绪随着蜂儿蝶儿飞到了遥远的军营。

此时,不远处传来大姑娘小媳妇那无遮无拦的泼辣的笑声,打断了文光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太阳已经隐藏在西边的山坡上,奇丽的晚霞,像一匹骏马在奔驰,一会儿像一头雄狮在怒吼,一会儿像朵朵鲜花绽放……文光看着看着,身体感到轻飘飘的,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片晚霞。一会儿,一道霞光射来,晚霞闪耀着绚丽的光彩,文光把眼睛微微睁开,眼前顿时出现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文光的身体好像也被色彩裹住了。他低头一看,碧绿的水塘像个葫芦形的大宝石。晚霞把彩色的柔光洒在水塘里,就像给碧水插上了一朵朵绒花。水塘里的鱼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悠闲地游动着。有时它们挤在一起好像在窃窃私语。有时它们凝视晚霞,好像议论着晚霞的奇异。鱼儿的游动吸引了文光,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奇景:一群群金色的鲤鱼仿佛成了水塘中的霞光。一抬头,看到天空中的晚霞又好像是群群彩鱼在天际游动。

水塘往左又是一个水塘,孩童们还在那里玩耍,一个接一个从岸边跳入水中,溅起的水柱有时会高到两三米,水珠像彩色的礼花,又像晶莹的珍珠,晚霞一照更是五光十色。这些水珠洒落在另一个水塘的水面上,激起一点点小圆圈,像彩环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这绚丽多彩的水塘晚景,使文光既愿久立观赏,又想低哼一曲小调儿……

夜幕降临了,晚霞消失了,一只小鸟飞过水面,鱼儿也安静了,文光才依恋地离开。

这几天文光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处处有他的笑声,无论做什么事,干劲十足,充满活力,文光的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这天文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受着体检,按照入伍体检条件,文光样样过关,就是文化程度和年龄有些问题,按当时的入伍条件,农村青年入伍应具备高小文化程度,年满18周岁,但文光才读过小学三年级,年龄刚满16周岁,但文光的各项条件又是前来应征入伍的青年中最优秀的一员,此时让征兵办公室的领导们犯难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公社马部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跟征兵办公室的领导和张连长、李指导员解释说:

“文光虽然只读过小学三年级,但他自小天资聪颖,好学上进,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才读三年级,就会做五年级的数学了,带他的民师还常辅导他高年级的课程,只因为偏远山区,无正规学校,无正式老师,无法让文光跳级读书,请各位领导及首长为文光的前途作想,破个例吸收入伍吧!至于文光的年龄虽小点儿,但他的个子大,斤头也符合入伍条件,加之边疆地区要找一个条件较好的青年入伍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马部长的话,句句深情厚意,深深打动了征兵办公室领导及张连长、李指导员。

转眼间,时间到了二月十九日。这天早上,文光还在睡梦中,母亲把文光叫醒,兴冲冲地大声告诉文光:

“大娃儿,公社来通知了!”

文光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什么通知呀?”

母亲说:“不知道,你自个看吧!”

文光兴匆匆打开信封一看,啊!是“入伍通知书”,文光看到这一喜讯,高兴地从床上蹦到床下,迅速地穿好了衣服,他那高兴劲难以言表,仿佛是天真的孩童又唱又跳,让人好不羡慕。

三月四日,在公社武装部马部长的带领下,文光和其他入伍的新战士乘车到县武装部报到。

三月五日,天色刚刚放亮,县城就开始沸腾起来,不宽的街道渐渐地挤满了人。文光他们二十几个新战友按要求,早早地集合在县武装部的操场上待命出发。不一会儿,县武装部杨部长下达了出发的命令,文光他们迅速地向县城广场走去,满街的人渐渐地变成长长的队形站列在道路两旁,文光他们的队伍从中穿行,来到了广场上。各种欢送仪式结束后,锣鼓声、鞭炮声顿时响成一片,队伍开始出发了。

文光的母亲到县城送行,在文光和母亲分手登上敞蓬汽车的时刻,汽车徐徐开动,文光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珠,虽未落下,可是文光的心中已经开始流泪了,文光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头看母亲了,如果看着她那满眼的泪水,文光不知道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再大的痛苦文光都可以无所畏惧,可是面对女人的眼泪文光却是无能为力,尤其是母亲的泪,文光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从她身边离去感到伤心和牵挂!

汽车开的越来越快,人潮脱开了汽车,渐渐地从文光眼前消失。文光的心还没有平静......就这样离开了养育他十多年的家乡和亲人,第一次走出大山。

军旅生活

到部队后,文光正式被编入新兵连,4个排16个班。文光被编到新兵一连2排1班,他们班12个新兵。

是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气质和素质,文光他们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晚上十点钟熄灯。除了吃饭休息都是训练,立正、稍息、走步、跑步、队列训练,1234枯燥无味。每天训练近十个小时,有的战友脚磨出了泡子,有的腿胀的像馒头,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腿抽筋,真是泪水、汗水与血水交杂在一起,每当文光自己有点承受不住的时候,心里总会想到,亲人的期望,朋友的嘱咐:

“好好干,要干出样子来!”

有一天,夜色覆盖着静悄悄的军营,除了来回走动的巡逻兵和在门口的哨兵。新兵连的战士经过白天紧张而又辛苦训练,此时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充满了新兵宿舍区,真是声声入耳啊!

“嘀嘀……嘀……”刺耳的哨子急促的响了起来。新兵们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双手摸索到床头找衣服、裤子。

文光早就料到了近段时间的晚上肯定会进行紧急集合,所以,晚上熄灯睡觉时,他除了外套,其他的一律不脱。顺手在枕头边一把摸到帽子戴在头上,抓过放在床尾的裤子两腿就伸了进去,顺势两个脚丫子找到了鞋,衣服往身上一套,拉上拉链系好武装带。被子三两下叠好,现在也不用管他到底像不像“豆腐”了,反正越快越好,没时间去想它了,只要能背起来挂在肩头就行了,再往背包上塞进一双胶鞋。快速冲向门口抓起挎包和水壶套在肩上,毛巾还有牙具也进了挎包。

文光像一支离了弦的箭冲向了集合地,耳边不时传来阵阵低吼“靠!我的鞋子呢?谁穿了我的鞋子!”

“娘的,不要抢我的裤子!”

“袜子,我的袜子去哪儿?”

“第一名,二分三十二秒!”刚到集合地,值日官就报了起来。张连长微微点了下头。侯跃飞和李正华也站在一旁暗暗的给文光竖了个大拇指。

“第二名,二分五十三秒!”“第三名,三分零五秒!”……趁着这个时候,文光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

看着一个个狼狈蹿下来的其他新兵,挺了挺胸,文光自豪的站得更加笔直,心里那股高兴劲就别提了。

“臭小子,动作蛮快的嘛,有啥诀窍也告诉兄弟啊,还好,不是最后到。”

说这话的张兴幸灾乐祸的看着地上三个正做着俯卧撑的新兵。

“立正……稍息……”

张连长走过来用铿锵有力的语气强调道:

“今天晚上的紧急集合,大家都还表现得不错,基本上都在五分钟以内来到了集合地,特别是一班的罗文光同志,用了二分三十二秒的时间第一个赶到集合地……”

张连长顿了顿,目光转向了在队伍中昂首挺胸的文光又说道:

“虽然比起老同志的一分多钟还有一定的差距,不过只要你们勤加练习,以后也一定能达到,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啊?”

“有……”

经过了白天一天辛苦训练,深更半夜又被拉起来集合的新兵战士们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放呢,此时双目睁得滚圆的望着张连长撕破喉咙的回答。

部队附近山上的飞禽走兽扑拉拉的一阵乱窜,明显被战士们震天的回答声吓着了。此时,张连长心里不住的感慨:“不错,不错,看看这群新兵犊子,经过了白天一整天训练,到现在还都这么生龙活虎,小伙子们的精神不错嘛!”挥了挥手:

“各班带回!”

解散后回到宿舍,一群新兵蛋子看见自己的床,仿佛看见了久别的亲人、恋人一样,飞快的扑了上去。

“嘀……哒……嘀……哒……”文光一个翻身做了起来“衣服,裤子,帽子,武装带……”猛然间一想:“靠,是起床号!”

两个月的队列训练结束后,进入了军事器材训练,练投弹、练瞄准。虽然已是春天,但北方的天气仍是冰天雪地,趴在地上一练就是几个小时,脚和手都冻伤了。眼睛被寒风吹得只是流泪,部队训练是严酷的,纪律是严明的,军人的素质是磨练出来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就要结束了,在这三个月里,文光他们这群新兵蛋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个的肤色都变得黝黑,胳膊和腿上的肌肉也更明显了,原来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也变得充满刚毅坚定,虽然他们还是很年轻,但至少还是有了军人特有的气质。尽管训练的日子是紧张、辛苦、忙碌的,但其中也充满了欢乐,每次的中间休息时间,训练场上就一片欢乐的海洋,新兵们围在一起拉歌啊,搞搞小游戏啊,在放松中也加强了团队的协作能力。站立的时候,没有人再因为教官在后面轻轻一推就摔倒了;正步走,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条直线,动作都是整齐划一的;军体拳,也从原来的软绵绵变成了现在的虎虎生威,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晚间的紧急集合,还没到三分钟,宿舍里绝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都跑到操场上了;早上起床后的五公里,大家是越跑越有劲,像文光这种本来就身体比较好的一些牛人,觉得不过瘾自己还加料,往腿上绑沙袋,水壶里装沙子,背包里塞砖头,可屁股后面还是像装了火箭弹似的,一个劲的往前冲,边跑还边唱歌。

张连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今年的演习,成绩肯定跑不了!”

不过,在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最让文光难忘的就是打靶了。

那天天气很好,当各班班长告诉大家去打靶的消息后,大家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来到靶场,张连长先给大家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就由各班自行练习。

文教官还是老样子,不厌其烦的给大家讲解了一些打靶的要领:

“上靶前先检查枪支,保险开没开,是否调到连发还是单发。身体趴下去后注意调整好姿势,二腿打开比肩宽一点。打靶的时候,先找准自己的靶位,然后把眼睛、准星、靶连成三点一线,枪托要顶住肩膀,不要顶得太大力,打靶的时候不要听到旁边的枪声一响自己也跟着别人开枪,放松自己的心态,不要管旁边的枪声。瞄准好了以后,关键的就是抠动扳机了,抠扳机时不要太用力,太用力的话容易造成枪身晃动而偏离靶,会造成脱靶或者打到小环。打完靶后,在指挥员还没叫起立的时候要趴在原地不许提前站起来。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当打靶时遇到子弹卡壳绝对不允许提着枪站起来,只能趴在原地举手报告,都记好了!”

大家异口同声答到:“记住了!”

那天打靶的成绩真是一塌糊涂,二班有个新兵十发子弹只有两发中靶,其余的八发全部脱靶,把二班长羞得都想找个洞进去冬眠了。但文光恰恰相反,10发子弹打了95环的好成绩,获得了优秀射击标兵称号,文光非常的开心,文光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文光这一成绩是用汗水与鲜血换来的。

实弹射击考核的第二天就是新兵三个月集训结束的日子,转眼间,三个月就过去了……

新兵集训结束后,文光被分配到特务连。

文光他们的兵营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兵城,这里集中某某师除坦克团以外的主要部队。

营房东边有一片空旷的地盘,原先是空军航空滑翔学校的飞机场,空滑迁走后就废弃不用了,只剩下几条跑道,还有一些零星的建筑和废墟。正好可以作为文光他们野外训练的场所。

文光他们特务连的新兵组建成一个新兵排,排长是李青山。李青山是军官,不屑于管理新兵的鸡零狗碎,除了全团或全营新兵会操,他基本上不管文光他们的训练。这个人给文光的感觉老气横秋的,所以文光一点也不怕他。文光他们的命运全攥在新兵排一班长兼代理排长陈嵩、二班长何涛和三班长鲁峰的手里。

文光他们新兵排的三个班长,在连队的真实身份分别是一、四、七班的班长,都是本排的第一班,在炮兵部队它们叫基准班,在步兵部队他们叫示范班。你要是参加过队列训练你就会知道,一个连队排成横队,这三个班全在第一排。这三个班就好比连队的外套,谁不想让自己的外套漂亮一些呢?这三个班的班长其实就是特务连的门面。尤其是一班的班长陈嵩,是基准班里的基准班班长,是示范班里的示范班班长。那时候可以直接从连队骨干中提拔干部,能够当上连队一班长的,如果不出生活作风等方面的问题,很少有人不提干的。所以文光他们老是听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暗中较劲争夺提干指标。

从表面看,既看不出这三个家伙亲密团结,也看不出他们勾心斗角,而文光最关心的是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在特务连训练格斗时,通常都是以班为单位或对练,文光各项格斗水平都是一流的,是特务连新兵格斗高手,但集合解散这一套,排长李青山嫌一个班的人太少,练不出阵势,便全排合在一起练。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完了就是报数,一报数文光就完了。一列横队时文光是第六名,但因为紧张,几乎每次文光都报错了。排长李青山肯定发现了文光的软肋,知道文光对数字变换不敏感,所以就变着手法刁难文光。他站在队列前方的指挥位置,下达口令,报数……文光刚刚适应了报六,他又下了一道口令,一二报数!这样文光又得迅速调整思路,牢牢记住我该报二,不料排长李青山又下了一道口令,一二三报数!文光的脑袋又快速旋转,转了半天才搞明白,还是得报二,可是冲口而出的却是三……e如此这番练了十几遍报数,文光报对的不到一半,别说班长了,就连新兵都觉得文光很笨。

休息时,王晓伍这小子假装关切地说:

“文光兄弟,你是怎么回事?一元一次方程都难不倒你,为什么报数老是报不好,你不会是故意气排长的吧?”

文光笑容可掬,一脸谦虚地对王晓伍说:

“没听老话说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啊,弟弟我报数不咋的,但是我们当特务总不至于天天报数吧!我们将是隐秘战线的战士,知道什么叫隐秘战线吗?就是看不见的战线啊!就是在你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你的门牙就没了,明白了吗?”

王晓伍起先并没有听出文光的话外之音,眨巴着眼皮莫名其妙地看着文光,但是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嘴里喃喃地说:

“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吗要生气啊?你要生气,就生排长的气,他简直就是周扒皮,害得我们新兵好苦!”

文光说:“我谁的气也不生,我没有资格生别人的气,我只能生自己的气。”

在训练和执行任务中,文光都圆满完成各项任务,成为了班里面的一名标兵,文光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不久,在特务连的一块小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连队党支部公布的“某年第二季度党员发展对象名单”,文光也列在名单中。

党支部公布发展对象名单,目的在于征求群众意见,接受群众监督,也就是现在普遍推行的公示制度。

入党是文光儿时的心愿。当时,文光他们几个好伙伴在一块摆“龙门阵”时,谈到长成大人后的理想和心愿,有的说当兵,有的说当老师,有的说当工人,有的说还没想好呢。但文光说:

“我嘛,有两个心愿:一是当解放军;二是当共[chan*]党党员。”

小伙伴一听,齐声说:

“哈哈,你的理想够大的呀!”

“可能是受雷锋的影响吧!我是跟雷锋学的。”文光说。

文光实现了参军的心愿后,就把入党做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文光在实际行动中认真去实践,入党介绍人也经常找文光谈心交心,讲解党的基本知识,指导文光如何去努力。同时,文光也结合特务连的工作特点,以工作实绩和服务质量来要求自己、表现自己。

经几个月时间的公布征求意见和监督,结果都是全部合格。文光和其他发展对象,都填写了入党志愿书。那年六月十五日,连队党支部召开了支部大会,通过了文光的入党志愿书,文光成为了一名预备党员。

“七一”这天,连队党支部组织委员带领文光他们在鲜红的党旗下宣誓,此时文光的心情非常激动,文光感到非常光荣、非常自豪。因为,从那天开始文光就是党的人了。文光高高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向党庄严宣誓:

“……,遵守党章,保守党的秘密,忠诚党的事业,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永不叛党,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

在党的生日这天,文光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在日记里写到:

“今天是我们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chan*]党的生日。我在这光辉的节日里,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chan*]党。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心潮澎湃,像大海里翻滚的巨浪,久久不能平静。在这时刻,我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向党讲,向亲人讲。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将刻苦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先锋战士,使自己的一生成为无限忠于党,忠于人民,真正做到如党章所说的‘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第二年文光如期转为正式党员。

文光在部队复役了十年,无论在日常工作中,还在完成侦查任务中,都比较出色,由于工作出色,曾荣获个人二等功,佳绩传到文光的家乡,文光的父母及家乡父老无不为有这样优秀的儿子感到光荣。

十年的军旅生活让文光依恋不舍,但由于国家法律和政策不允许他继续留下,只好怀着眷恋的心情离开军营。

爱情缠绵

文光回到家乡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先与回乡探亲时认识女友——妍完婚。

文光探亲的那阵子,时间是两个月,有一段时间,文光和妍几乎天天会面。妍长得很漂亮,青春靓丽,活力四射,文光一下子就被妍吸引住了。可是,文光不敢贸然向妍表白,只是暗中了解妍的生活规律,制造很多有意无意的机会跟妍碰面,只为多看妍一眼,但妍并没有留意文光的举动,即使迎面而过,也没有看过文光一眼。后来,文光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决定只要妍看他一眼,他马上就去追求妍。不久后的一天,阳光明媚,在村子的小河边,文光又遇见了美丽的妍,文光放慢脚步,痴痴地盯着妍看,没想到妍却抬起眼睛看了看文光,还对文光微微一笑,文光蓦然停了下来,一个人站在原地傻笑了很久很久。紧接着,文光开始疯狂地追求妍,很快,他们就深深相爱了。欢乐的日子很短暂,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文光要回部队了,文光决定等退伍回来后,就跟妍共筑爱巢。

在文光回部队的前一天,文光陪着妍上街买东西。晚上,文光送妍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文光说:“你回去吧,明天也不要来送我了。”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文光心里却渴望妍能来送他,谁知妍竟然点点头,简短告别了文光,转身离去了,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个热吻,也没有一丝不舍。妍不知道,文光也是害怕分别的场面太缠绵,也匆匆离去。

第二天,文光在车站一直等妍,以为妍会来送,文光不停的向四周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妍的身影,可是直到开始发车了,也没有等到妍,文光满怀着惆怅登上了车,其实妍一直躲在暗处看文光,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有出现在文光的面前。

车缓缓离去,向那遥远的军营驶去,妍心里空空的不知所措,文光已离妍越来越远了,远到妍无法触及的距离。

文光走后,他们鸿雁传书,保持着联系,诉说着心中的爱火,这样连续一年后,文光竟然再也没有收到妍的信,失去了妍的任何消息,文光写给妍的信也一封封被退了回来,原来妍家搬走了,搬到离文光家一百多公里外的更偏僻的小山村。文光没有放弃,仍然不断地给妍写信,可是信又不断地被退回来。文光不再写信,但是文光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妍的,文光在军营里默默工作着。这样一晃就是两年,妍仍然杳无音讯,文光仍然放不下这段感情,对于文光来说,只要没有说分手,只要没有妍的消息,他们的爱情就应该还存在,文光就应该继续等待妍的消息。

随着时光的流逝,文光越来越思念妍,越来越不安,整天缠绵在这段没有结局的爱情中无法自拔,虽然家乡有好几个姑娘都写信来追求文光,但文光都一一回绝了,文光沉浸在往日的爱情中,心中已经容不下新的感情了。

后来通过朋友们的多方努力,终于打听到了妍的下落,妍知道文光的情况后,他们又继续鸿雁传书。

文光退伍回乡的第二天,去找到了妍,从此,他们天天在一起,沉倾在爱河里。

乡村的傍晚,很美,很静,每天晚上文光和妍都依恋在村旁的小河边,描绘着未来的美好日子,久久不愿回家。不久文光和妍走入了结婚礼堂,开始沐浴着爱的雨露。

过失杀人

文光与妍结婚后,俩小无猜,爱得死去活来,让人好不羡慕,但好景不常。起初是因为文光发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妍在文光回部队后认识的,且天天跟妍在一起的一个男友和妍合影的一张相片,文光问妍是怎么回事,但妍未正面回答,敷衍几句就过去了,但妍后来还会背着文光悄悄与那人写信,文光和妍为此争吵了多次,但总是以文光牵让而告终。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借助闪电的光亮才能看清楚路面。村子的路上早已经没有任何行人。文光与妍刚刚“大战”一场。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外面的雨依旧茫然四顾,敲窗打叶的声音一阵阵的传入文光的耳朵,也传入文光的心,文光始终无法入睡,每一滴打在空气中尘埃上的雨都好像是打在文光的心上。文光心里正在痛恨与痛骂那个男人。躺在文光身边的妍微微打着呼噜,如同外面的雨声一样有节奏地让文光不得安宁,文光此时的心乱极了,有一个小男人让文光感触到了什么才是戴绿帽子。

文光与妍的相遇如同社会上的很多恋人一样,在偶然的机会中相识,在现实中相爱。然而,今夜妍用了很恶毒的话中伤了文光,文光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人们认为文光与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他们结婚后,妍也从未提起过那个男人。虽然文光想过,妍很美,与妍相恋将是一个怎样的挑战,但是感情已经不容许文光再有任何的犹豫,就这样文光与妍结婚了。可是爱情总不能与现实结成一个完美的网罗,毕竟有那么多需要去面对,尤其文光所要面对的太多太多,文光不知道他与妍的婚姻能延续到何时,如有一天妍离开的时候文光又将怎样的走完他未来的路?况且妍还与另一个男人有交往……

半个月以来,文光与妍有了两次分手的宣告,文光尽管爱妍,可是他也必须得承认现实,那个男人会不断的来找妍,那个男人也能给妍一个家,给妍一个女人所需要的完整的家。文光想主动退出,但是他却又没有完全放弃曾经的爱情,小河边缠绵的爱情表白依旧缠绕着文光的心。

就在这个夜,妍还收到那个小男人的一封信,文光再次问妍到底怎么回事,但妍却侮辱了文光。文光认定了这个女人是个虚伪的伪君子,文光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女人给玩弄得很惨。这是文光二十多年来最觉得委屈的一次爱情,文光认定自己的爱是白白的付出了那么久,原来自己是那样的傻,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小女人给耍弄了。文光想,难道付出的就这样被泯灭了吗?自己的爱就这样不值得一提吗?今夜让文光看到人心的叵测,看到人性的缺失与残酷。难道是自己用心去爱妍,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吗?是妍对爱情的不忠还是上天在惩罚自己呢?文光想到这些,两行泪水不觉的流向了枕旁,一个小时以前的争吵再一次深深地折磨着文光受伤的心。

那呼噜声依旧,文光想:“难道妍就如此的不在意?”想到这些,文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什么了不起呢?不就是一个小女人吗?我有必要为此而伤情吗?她这么中伤我又能怎样呢?这不过是一个最终的了断。文光想到此,随手把妍拉了起来,叫妍一起去办离婚手续,妍却像一条发疯似的,又哭又闹,就这样冒着大雨出了家门。边走边吵,走着走着,妍突然坐在了路上,文光伸手拉也拉不动,此时文光猛一用力,把妍猛然拉了起来并摔倒在一颗大石头上。妍倒下去后一动也不动了。事先文光也为妍是装佯的,许久不见妍动,文光这才去拉她,但妍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这时,文光才觉得事情不妙,伸手去探视有没有气息,但一切都晚了,妍已气绝身亡。这突如其来的祸让文光无法面对双方的父母,面对父老乡亲。文光只好用腰带将妍的尸体背到村背后的山上藏匿起来,他逃离了现场,但文光在逃离的路上,走一步滑两步,文光只好把鞋子脱下,光着脚丫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家乡,这也许是文光藏匿尸体得到报应吧!

次日,家人未见文光和妍的身影,以为他们到公社办离婚手续去了,没在意,但一直到第三天,也不见他们俩出现,才开始生起凝来,村里人都认得文光在过特务连,当过侦查兵,开始害怕起来。村里人都认为是文光把妍杀害了,开始发动全村人到山上去找,一直到第六天,才在村背后的山堡上找到妍的尸体。

村里向县公安局报了案,但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听到抓着文光的消息,村里人更害怕起来,每天天不黑就把门关起,不论老少都不敢出门,那种紧张气氛是文光家乡从未遇见过的,村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提及此事,都心惊胆膻,一时间,热闹的村子着魔似的凄凉了起来。

文光逃离之后,不敢露面,装进了距村子较远的大原始森林,白天爬在树上观察有没有人来抓他,晚上慑手慑脚到老林边的玉米地拌几包玉米生吞下肚冲肌。这样的生活就像文光还在部队执行侦察任务时的情景,但唯一不同的是,在部队时,文光肩上挑的是光荣任务,心里装的是神圣的使命。而此时,文光身上背的是罪恶,心里流的是忏悔的泪。

文光知道,这样的藏匿生活不会长久,他的思想斗争很激烈,是一死了之,还是投案自首?文光想到,党培养了他多年,从一位无知的青年变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又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变成了一名优秀的共[chan*]党员,并荣立不少战功,这样一死了之成为一臭万年,怎能对得起生他养他的父母?怎能对得起党?怎能对得起培养他多年的部队首长?这样变为一臭万年还不如投案自首,交待自己的罪行,重新做人,用自己的行动告慰父母和首长,才能不枉此生。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文光选择了投案自首。

文光自首的消息传来,村里人像负重一样松了一口气。从此,文光他们的村子又开始热闹起来,河岸边的柳树下,一对对情侣又在窃窃私语,文光与妍的这一爱情悲剧将随时警示着柳阴下的恋人们!

劳狱生涯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文光怀着忏悔的心情来到县公安局,值班室的李警官一眼就认出了文光是被通辑的犯罪嫌凝人,他简短询问了文光几句,文光说:

“我是来自首的。”

之后李警官再也不问了,他叫文光把身上的东西全掏出来。文光身上的东西不多,伍元钱、一串钥匙、一块手表、一根皮带。

李警官把这些物品一一登记在“犯人财物登记单”上,叫文光签了字。他递了一份复印件给文光,然后拿来一把钢丝钳拆文光夹克衣上的拉链。文光微微一笑:

“你怕我自杀?我都来自首了还会自杀?”

“你不自杀,但不能保证其他人没有这种想法。”

文光意识到这是要进监牢了。

神秘的牢房,平时只有在电影、电视或者在文章中看到,今日真是要亲临其境了,不过文光又想,总比饥饿受冻的藏匿生活强得多吧!!

“走吧。”不宜带进监牢的东西都放到保管室,李警官对文光说。

雨早已停了,太阳光从雾的间隙中挤射下来,照在高墙上。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个岗楼,岗楼下一扇大铁门,铁门上写着“监房禁区”四个大字。到了铁门跟前,李警官打开大铁门,走进铁门后,有双道的铁栅栏曲曲折折地通向一道小铁门,铁栅栏南边是一串儿的预审室。

李警官走在文光前面打开了小铁门,等文光进去,才把门“嘭”地一声用力关上。

这一声响声,把文光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文光甚至来不及再回头看一眼。

这就是牢房啊?水泥场地,几根水泥桩子,几条粗大铁丝,上面晾着几件衣服。南边是高墙,东西北三面是牢房,铁门、铁窗、铁锁链,牢房门前有一块小场地,场地有石阶上到铁门,一间一个。两名武警背着枪在石阶上的走道上来回走动,刺刀亮闪闪的。许多犯人光着头、赤着胳膊挤在铁窗前张望,有的还大声地吼着、唱着。

有一个念头在文光心中一闪而过:“刚才关上的是一扇地狱门,现在看到的是一群魔鬼!上帝呀,我要跟魔鬼打交道了。”

李警官在文光前面走上了台阶,文光刚上了一台,只听李警官说:“在下面走。”文光退下来,跟着李警官向北走。走了几间,李警官停了下来。文光抬头一看,是4号监房。

李警官用钥匙打开铁锁,用力拉开铁门。文光走进去,在门槛上站定,听李警官在文光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铁门,锁上。文光往下一跳,牢房的地面比门槛大约低100厘米。

文光在地板上坐下来,然后打量房里的一切。后墙没有门,只有一扇高高的铁窗。东南角是自来水龙头和水池,水池上面挂毛巾,毛巾上面是搁饭碗的一块木板。东北角是马桶。西边门两边窗下是一些麻袋,鼓鼓囊囊地装着东西,还有几条卷好的凉席竖在墙角。南边墙上写着监规。两排“和尚”对面坐好。文光数了数,一共6个。挨个地看了一遍,有的很年轻,十几岁,二十来岁,有的是中年人,四十多岁。皮肤很白,许是关久了的缘故。6个人虽然都盯着文光望,但神态各异。有的凶狠,有的怯弱;有的关切,有的漠然;有的兴奋,有的冷淡;有的审视,有的旁观。

这些人文光一个也不认识,文光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家在何方?以前是干什么的?文光一无所知。他们给文光的印象只有两个字“犯人”。几分钟前,或者说几个月前,文光跟他们还不一样。现在跟他们关在一起,和他们一样了。文光虽然未坐个牢,但在电影里看过,也听人讲过,在牢房里软弱就要受欺压。文光想:“两军相遇勇者胜,要战胜他们,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不战胜他们,就要被他们战胜。”动武还是用智?文光决定先礼而后兵。沉默了几分钟,笑了一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们早饭吃好了?”

坐北面从东往西数第二个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长着八字眉的人回答:“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文光估计是他们的头儿。

那人接着问:“你为了什么事情?”

“过失杀人。”

右边坐着的两个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直起腰来问文光:

“是怎么回事?”

文光说:“跟老婆吵架,不小心,老婆摔死了。”

张四又问文光:

“以前是干什么的?”

文光把自己身世包括当过侦察兵等都一一作了介绍。文光原来想,可能会有一场“战斗”,分他个老大、老二、老三出来,但此时那几个人再也不说话了,与文光在电影里和人们所讲的全然不同,也许这些人都不是争强好斗之人,或许根本不把文光放在眼里,或者对文光当过侦察兵有些胆劫吧。就这样,大家就默默坐了一个下午。

太阳的余晖终于全部退出了监房,坐牢的第一夜降临了。

当房间里灯亮的时候,文光真实地感觉到现在开始就要和这些真实的犯人们——老百姓眼中的魔鬼们一起生活了。这个感觉是很奇异的,有刺激,也引起了文光的浓厚兴趣,文光喜欢刺激,也喜欢冒险。因为文光是个男人,而且自以为是一个不平凡的男人。

趁他们戒备心稍懈,文光便挨个问了他们的姓名和案由。那些人似乎都没有敌意,都冷冷地作了回答。

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威严、长着八字眉的人姓张,叫张四,抢劫罪。

其余的有姓王的、姓赵的、还有姓武的等等,罪名是抢夺、盗窃、奸淫幼女、强j*、故意伤害等等。

文光发现他们彼此间话语不多,监房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空气。

文光说:“张大哥,你们怎么不说话呢?”

张四苦笑两声:“说什么呢?”

“随便啊,天南地北,西瓜、芝麻,男人、女人……”

张四打断了文光的话:

“你刚来,不知道。时间长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文光有点不解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几十年风风雨雨,该有多少事、有多少话要讲啊!”

“不错,一个人的一生一世是会碰到许许多多的事情,有的也值得。唉!你不知道,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张四回答道。

说话间,铁门上的小栅栏外面有人问:

“几个人?”文光一听,说的是彩色普通话,并不标准,但文光断定他不是本地人。文光回头一看,是一张年轻的脸,头上戴着大盖帽。

文光他们静下来,不吭声。那个武警又重复一遍:

“里面几个人?”

张四用食指弯曲做一个“7”字,嘴里说:

“班长,7个人!”

被称为“班长”的那个武警低头可能在本子上写了什么,随即到隔壁去查问去了。

文光问张四:

“他是班长?”

张四说:“哪里?这里当兵的,我们都叫班长。管我们的,我们都叫他所长。”

真新鲜!文光想:“大概送我进来的那位也不是什么所长,也是名誉称号。”

张四去马桶边小便,等他回来,文光也站起来去小便。这是一只大马桶,大盖子上面还有一个小盖子。文光掀开小盖子,弯腰把它放在马桶边上,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文光心里骂到:“真他妈的臭!”

小便后,文光到水池边去洗手,一拧水龙头,龙头本来就大开着。

“没水!”那个就坐在水池旁边的翻了文光一眼,又说:

“要到半夜才来呢!”

“那洗澡怎么办?”文光脱口而出,忘掉了这是在监牢里。夏天不洗澡在文光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洗澡?洗脸水都没有,想的美!”另外一个牢友走过来,眼睛瞪得眼珠都快要脱落出来了。他俯下身,偏着头用嘴去吮吸水龙头。一会儿,还真的有一点水流出来。不过,他也够费劲的。脖子上的青筋直暴。由于用力,他右腿抬得很高、很高,真的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也很像吃奶。

文光把毛巾和牙刷、牙膏拿出来,心里面在想:“放在什么地方呢?”

张四看文光犹豫,便过来帮忙。张四先把毛巾当中一折,右手拎起来往铁钩上一挂,把两边幅叠在后面。嘿!还真像一条领带呢。

另一个牢友又用一条塑料带搓成的绳子帮文光把牙刷拴起来,又把牙膏的尾部锡管掰开,把线埋进去。牙刷、牙膏统统挂在毛巾后面的铁钩子上。

文光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做这一切,不由得赞道:

“你们的办法真多啊!”

张四咧开嘴憨厚地笑笑:

“天天难过天天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谢谢!”文光感激地说。

文光回到原位坐着,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思忖着这晚上怎么睡呢?难道就这样睡在地板上?有电风扇就没有蚊子了吗?文光想着家里的那顶粉红色的蚊帐,两根铁丝,“唰”地一下就挂好了。

在这种气氛中,过了许久,许久……

“铃……”铃声响起。

文光估计这是就寝铃。果然,大伙忙起来了,从麻袋里掏出一些东西,咦?还有一顶大蚊帐呢。四个人把蚊帐四角挂在两边墙上,然后各人动手把底下铺上席子。有规定的位置,基本上还跟白天坐的位置一样,只是张四和那个奸幼犯换了一个位置。

“哎!”张四坐在蚊帐里喊。

“今天晚上你睡外面,让小罗睡我边上。”

文光刚想拒绝,张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罗文光,小罗,来!”

文光钻进蚊帐,来到他的右边。他又问文光:

“你有毯子吗?”

“没有。”

张四喊那个幼奸犯扔一条过来,然后示意文光躺下。

那人呆呆地站在蚊帐外面,手里拿着一条床单。没人睬他,他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文光躺下来,心里有点难过:“为了我,人家要忍受蚊子的肆虐了。”

“喂!小罗,你是当侦察兵回来的,我考考你。”身材高大的张四双手平放在厚实的胸脯上,微微笑着。

“什么问题?”文光侧过头问他,引得其他几个人也侧过身来。

“有一个奶子高8公分,底盘一圈有25公分。你算算看这奶子有几斤?”

说完,便“嘿嘿”地笑,其他人也在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啊!下流!简直是流氓!从来没有人问过文光这样的问题,也从来没有谁和文光如此公开地、放肆地谈论过女人的奶子!

文光结过婚,女性的ru*房对文光来说并不陌生。每次看见或者接触,心里总把它当作人类最美的象征、母亲哺育生命的特殊物体。文光尊敬它、喜欢它、崇拜它,甚至也看重它的附着物——乳罩,还有能治愈乳腺癌的医生……

然而,今天,和魔鬼们度过的第一夜,魔头问文光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关于女人的奶子!

“算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文光想推掉。

“哎呀!你这个退伍军人呀!我们算了好几天,算来算去,一个奶子有15斤。”张四认真地说。

“15斤?这不可能!”文光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女性体重也不过百多斤,一只ru*房就有这么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文光也这样想,但到底有多重,谁也算不出来……”

“谁也算不出来。”

“都是笨蛋。”

大家狂笑,文光笑不出来,他大睁着眼,透过低垂的蚊帐看屋顶。一条条钢筋焊成方格形钢网,钢网上空一盏长明灯、一只大吊扇。吊扇不停地旋转,把昏黄的灯光砍个支离破碎。文光想着这个突变,想到以后的牢狱生活将是多长啊?文光有一种辞别人世间的感觉。

铁窗外面大盖帽不住地晃来晃去,刺刀在灯光下闪耀着寒光。

过了好久好久,文光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文光是被起床铃敲醒的。没有人睡懒觉,穿衣服、叠床单,有两个人在叠那顶硕大无朋的蚊帐。张四手里卷着几张草纸上马桶。

他端坐在马桶上,两只手撑着两只膝盖,一脸凝重、庄严。另一个牢友一只手拎着裤子,一只手也拿着草纸,看上去已到了危急关头。但他不敢催那个张四,甚至也一点暗示也没有,张四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其余的人在水池边刷牙、洗脸,水是头晚上接了屯下来的,每人摊到1公斤左右。另一个牢友还是蹶着屁股吸水,吸不到,恨恨地骂娘。

正在此时,铁门上“哗啦”一响,打开了一个像一本杂志那么大的小口。

“开饭!”

一人一碗米饭,菜是一盆切碎的斤白菜。

吃完饭,文光心里想:“在看守所里要呆多久呢?哪天才开始审我呢?”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真的像张四原来讲过的,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地球好像不在转了,太阳直直地射下来,天闷热,人烦躁。文光感到好像要发生一点事情,果不其然,中午刚开完饭,张四喊了一声:

“所长来了!”

文光他们正诧异时,铁门“咣当”一声,开了,那个“所长”一声严厉的叫道:

“罗文光!出来!”

文光被带上了手铐,走出了看守所,上了警车,向法院驶去。

一个小时的庭审结束了,文光依然被带回了看守所。

一个星期过后,文光的判决书下来了。

判决书中写到:

经审理查明:19××年××月×日晚,被告人罗文光与其妻发生口角后,相互拉扯过程中,被告人罗文光明知会发生危害其妻的严重后果,但其任其后果的发生,在拉扯中将其妻拉倒在石头上,造成脑损伤而死亡,作案后,被告人罗文光到公安局投案自首……。

上述事实,有现场勘查笔录证实,被告人罗文光亦供认不讳。

……

本院认为:被告人罗文光与其妻争吵,不计后果,致使其妻死亡,其行为已构成过失杀人罪,鉴于被告人作案后能主动投案自首,可从轻处罚的辩护理由成立,予以采纳,据此,本院为维护社会治安,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打击严重刑事犯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罗文光犯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2天起10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诉的,应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二份。

文光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是无可辩驳的,未提出上诉。

某年1月20日,文光被押送到某劳改农场服刑,被分配到6中队。

站在高墙内的黑板报前,天已经全黑了。各班劳教喊着响亮的口号回中队了,在昏黄的灯光下,队伍还算整齐,都扛着铁锨之类的工具,有点像部队的生活呢。

文光抬头数了数亮着灯的像是宿舍又像是教室的房间,三层楼,20几个亮灯的,全中队大约有100个犯人。

正在那儿沉吟呢,忽然有人喊:

“值班的!”

“到!”

“把新来的带过来。”

“是!”

门口值班的一个犯人把文光领过去,文光一看,是一间在底楼的监管干部的办公室。

“报告!”

“进来!”

文光跟那个犯人走进办公室,那人一下子就蹲在地上向监管干部汇报:

“吴队长,他来了。”

“把罗文光喊过来。”

“是!”那人站起来,对文光努了一下嘴,意思要文光也要蹲下来。

文光顿时明白了,跟管教干部不能站着说话,是这里的规矩。

文光蹲了下来,仰头回答那穿制服的吴队长的问话。

“叫什么名字?”

“罗文光。”

“什么案由?”

“过失杀人。”

吴队长盯着文光的眼睛足足有3秒钟,然后低头看一份材料,不说话。

“报告!”

“进来。”

文光转脸一看,进来一个长得很结实的犯人,披着一件棉袄,眼睛小而聚光,很凶狠的。

“杨大庆,罗文光到你严管班,严加看管!”

“是。”

文光跟着那个叫杨大庆的犯人出来,严管班也在底楼,与干部的办公室一个在北头,另一个在南头,遥相呼应。

走进那间严管班的宿舍,杨大庆叫文光在那盏足有200瓦的电灯下站定,他走到窗边的小矮凳上坐下。刚才散开的十几个犯人又全部围在他的四周。

“罗文光,你为什么事进来的?”

“过失杀人。”

“听说你当过兵?”

“没错?”

“你狂什么?”

一个像瘦猴一样的犯人冲过来,照文光脸上就是一拳。文光对这突如其来的粗爆行为没有防备,来不及躲闪,嘴角早挨了一下。文光站定不动,用眼睛盯着那瘦猴,右手抹去嘴角的血。那瘦猴闪到文光背后,刚要再次袭击文光,文光一个扫腿,只听“啊约”一声,“瘦猴”四脚朝天,像一筒木头样“磅噹”地摔倒在地上。杨大庆在一旁看得真切,起身让座,连声叫到:

“罗大哥……罗大哥……请坐……请……请坐……”杨大庆开始结巴起来。杨大庆让文光坐下后,接着说道:

“罗……罗大哥,弟……弟兄们有……有眼不……不识泰山,请……请海谅,请海谅!”

其实杨大庆他们是故意要给文光一个下马威,今后好让他们左右,但疏不知文光反而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看到文光如此敏捷,且干净利索的扫腿动作,不得不心服口服。

要休息了,文光脱了鞋子,爬上床。脸也不洗,脚也不洗,明天再说吧。文光把在部队上用过的那件棉衣脱下来,盖在被子上面。开始回忆起部队首长教他做人的许多道理。其中,勇敢地面对生活就是一项。文光心里想:“看守所那地狱般地的生活,我都熬过来了。农场生活,应该好过得多了,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

文光躺在床上,渐渐地睡着了。在矇矇眬眬的状态下,文光感觉到宿舍的门被人推开,悉悉索索进来好几个人。农场和看守所一样,晚上的灯是永远亮着的。只有一个不同,看守所的监房门除了临时进出,一直是关得紧紧的。而农场上,一个中队的大门关着,有干部和犯人值班,其他宿舍的门是不允许锁的。

文光猜,他们可能是来查铺的。果不其然,转了一圈以后,他们来到了文光的床前。

“罗文光?”

“是。”

文光把头昂起来,侧面向着他们,一共有三个管教干部,还有一个犯人。

“听说你在部长当过侦察兵?”

“是。”

“你讲一段故事给我们听听。”

文光坐起来,把那件棉衣披在身上,两条腿盘在床上。

文光知道部队上好多事情都是军事密秘,简要讲了一下如何去当兵,如何训练,何如圆满完成侦察任务。

那些有备而来的“观众”默默地听完,未置一词,只说了一句,“你休息吧。”默然而去。

文光把棉衣还盖在被子上,躺下来,这时,文光才感觉到脸上有泪痕,这一夜,文光再也没睡着。

“嘀嘀……嘀……”

“快点,快点,跑步了!”

昨晚睡在文光隔壁床上的那个犯人,听到电铃,嘴里叫着,一跃而起,乖乖,他晚上根本就没脱衣服。

这时文光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早操!

这一套在部队文光的成绩是一流的,根本难不倒他,一切就绪后,文光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他们开始跑步。

跑完操,回到宿舍,洗嗽结束,跟着其他犯人来到了食堂,像农贸市场一样的食堂已经挤满了人,但各班围着固定的位置,感觉并不拥挤。一个班一个长方型的水泥台,各人前面摆好了饭盒,菜是在大盆里的。

“立正!学习雷锋――唱!”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原来吃饭之前先要唱歌!

一唱完,杨大庆喊:

“蹲下!”

一个班的劳改犯人齐刷刷地蹲下。

“开饭!”

文光摸出随身带的一把调羹,抓过饭盒就着大盆菜吃起来。吃到一半,文光才发现,他的邻床眼巴巴地望着文光,很可怜的样子。

“你怎么不吃?”

“我没调羹。”

“筷子呢?”

“筷子也没有。昨天才用树枝做的一双筷子又被哪个偷了。”

“给你。”文光把调羹给他,把饭盒往水泥台上一放。

“你叫什么名字?”

“段……段……进。”因为嘴里有饭,也因为他狼吞虎咽吃得太快,文光一开始没听清楚。

“段什么?”

“段进。”

“哎呀,我的妈呀!”文光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文光看到段进把一大团饭直直地从喉咙里硬塞进去,有个比喉结大得多的东西在段进的喉管里很明显地作着位移。

“起立!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121,121。”

文光还没吃完呢,就机械地随着队伍走出了食堂,那个可怜的段进也是的,才咽了几口。

“回到6中队,小便要排队。”这是文光对厕所“生意”的形容。

才解决好个人问题,哨声又响起来了。

“出工了!快点来!”

排好队后,杨大庆一个人一把剪刀地分发着。剪刀分发完后,队伍开始出发了,文光跟在队伍后面走,知不觉地,已走了有2公里左右,来到一处一眼望不到边的桑田,大概就是6中队负责的桑田吧。每人一排桑树,开始修剪桑树枝。嘿,还真有点像以前农村里大呼隆干活的架势。

剪了一会儿,热起来了。文光把棉衣脱下来,卷一下,就势放到桑树上。

文光是农村出生,不怕劳动,但修剪桑树枝还是头一回,有点不习惯。文光一边看着身边的犯人怎么剪,他就怎么剪,剪了好一会儿,文光觉得手有点酸,稍停了下来,眼睛望望四周,看到杨大庆正在路边上和管教干部说话,有的犯人已经剪到前面很远了。

“点点名啊!”管教干部说着。

有一个岗哨站在桑田里一个个喊名字,有的很远的,回声就有点模糊。

“段进!”

没人应。

“段进!!”

还是没人答应。

文光心里不禁有点担心。

杨大庆和那干部向这边走过来。

他们走到段进负责修剪的那排桑树,开始大声呵斥:

“你死了?快起来干活!”

…………

“肚子痛?”段进用微弱的声音回答着。

“我早晨还看到你好好的!装病?我来给你治!”

杨大庆的声音越来越大,文光他们附近的几个就都站直了观望。只见杨大庆把那把剪刀高高地举起来,用力地往下一砸,正好砸在段进的头上。

“啊――”

一声惨叫!

完了,完了!

“来来来,你们几个把他送回中队去!”是那干部在说话。

走过去几个犯人,把段进七手八脚地抬起来,送走了。

文光跟其他犯人继续剪桑树枝,剪着剪着,文光觉得喉咙开始发干,文光看看太阳,哦,快到中午了!

“开饭了,开饭了!”有人叫道。

文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呵呵,饭送到田头来了!文光感觉到肚子也饿了,该加油了。

这回不要唱歌了,一个班也就围成一圈,两大盆饭菜,大家都不露声色地吃了起来,吃完饭还可以休息片刻。

文光坐在路边的草皮上,披着棉衣,手里玩弄着一根狗尾巴草,心里琢磨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太阳肆无忌惮地晒着文光的全身,全身暖洋洋的,竟不知是冬天还是春天?不知不觉,文光感觉到时间像凝固了似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感觉不到血脉的颤动,恍若隔世的一具疆尸,周围的人也仿佛是一个个阴魂在挪动……

“开工了!”一声呵令,使文光从蒙笼中惊醒。

下午比上午稍微好一点,但手指起了好几个水泡。好不容易挨到收工,天将要黑了,大家还是排着队,唱着那些昂扬的歌曲回中队了。到了中队,那些消息也接连传来了:

“段进住院,胃出血,头部受伤。”

“杨大庆被关禁闭,伤人。”

这一晚,因为特别累,所以在评分的时候,文光就有点瞌睡了。文光思想分、劳动分都是满分。评好分以后,一到就寝铃响,文光就忙不迭地钻进被窝,睡喽。有件事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一晚,文光梦遗了。梦到什么人,他全无印象,但感觉是酣畅淋漓,很久没有这样的快感了。

第二天还是剪桑枝……

接连剪了一个星期,手上的泡从无到有,从有到满,从满到破,从破到老,直到成茧。

文光的牢狱生涯起于自己的一念之差,本来忍一忍应该有自己欢乐的小天地,但文光却浑然不觉,其实从文光与妻子发生口角那时起,注定就开始自己的另一种生活,终日与形形色色的犯人在一起,有些还是以前在电影中认识的恶魔,如累教不改的抢劫杀人犯等等。

冬去春来,文光在农场默默地改造着,他知道只有好好改造,才能早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重见光明。在改造过程中,态度端正,工作积极,成绩突出,受到多次嘉奖,由此得到的回报是两次被减刑,实际文光才服刑七年半,就刑满释放了。

那天早晨,春雨绵绵,如针,如丝,如烟,如雾,如淡淡的情,如浅浅的笑,湿人衣,润心田。文光从宿舍收拾好行李出来,只觉得眼前片片光斑耀眼,紧接着听得半空中“廓落”一声,是震耳的雷声,好一阵还在文光耳朵里轰鸣。文光随着雷声隐去,也走进了管教办公室,手续办好以后,居然阳光灿烂。

文光重新获得了新生,心早就飞到遥远的故乡,三步并两步,来到了车站,买了车票,车缓缓向故乡驶去……

含泪黄泉

人的一生好多事是想不到的,文光想不到从哑哑童声到一名优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再到轮为阶下因,现在又重获新生回到故乡。文光本想好好重新做人,用实际行动让村里的人对文光刮目相看。但一直以来文光的心里还是有些自卑,这个自卑主要还是来自于“劳改释放人员”这个不光彩的称谓吧!

自那以后,文光的父亲稍不开心,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劳改犯,劳改犯”地侮辱文光,可以想象文光当时是多么的痛苦和无助啊!但是没有人能够帮他,文光想,如果没有这次牢狱之灾的话,父亲不会这样对待他,文光强忍着悲痛的心情艰难地生活着,劳作着……

每天晚上,文光躺在床上,反复做着一个漫长的可怕的恶梦。梦中:“文光被人们、被社会遗弃了,鲜花、空气、人们,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唯独文光是烂了,朽了,比人们想象的不知道坏多少倍,什么泰山日出,西湖秋月,什么苏堤漫步、桂林游览,什么遍访名山,周游全球,所有诗情画意,美景良辰,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人们是没有生老病死的痛苦,伤心、忧愁、疾病、死亡,所有这些只不过是人们为欺骗文光而假装出来的;什么打针、喝药、吃饭、挨饿,都是人们对文光的惩罚,可文光老是想不到自己触犯了什么,命中注定如此吧!那些说是死了的人们说不定到什么更好的地方生活了,莫非真成仙,而没有也不必经受死的苦痛?要不,文光为什么连死都不能呢?一次一次的撞墙、触电、绝食,所有人们说的寻死的办法,文光都试过了,可为什么都不能死,而要经受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窘境的折磨……这世界是多么美好,唯独文光孤零零一个人煎熬在这人间地狱!”

几声咳嗽结束了文光的恶梦,而不久这恶梦又持续,并且一次比一次更甚,这真是一种残酷的自我折磨……

清醒后,文光发誓:为了证明自己已经重获新生,重新做人,必须用辛勤的劳动成果给所有蔑视他和制造流言蜚语的人们(包括他的父亲)以响亮一击!

但有时文光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在所有同龄人中受的苦痛最多!全身伤痕累累,头脑虽然已经清醒,却心烦意乱!文光茫然地翻看从劳改农场带回来的《中国青年》杂志,看着那些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文章,一下子文光被一篇题为《驯服野牛的哲学》的文章吸引了,贪婪地、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

“命运的不幸,它会给你迷茫和痛苦,也会给你明智和成熟。对一个有志者来说,则将成为干一番事业的动力……”

文光的心激荡着,仿佛哪些话是专门对自己说的。——它像一道强烈的闪电,照亮了文光灰暗的人生;像一股强劲的东风,荡涤着文光心中的一切乌云浊念;像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指引和召唤着文光一道向前!文光心中的希望之海波涛汹涌了,文光希望自己也能无愧于这伟大的八十年代!

“我也要把嘲讽当成迎面吹来的一股凉风,迎着凉风爬山,风很冷,一停下来就招凉,只好一个劲地攀登,这岂不是好事?”文光一连想着,脑子里又回响着这句话。

文光振作起精神,再次徜徉于村里村外,但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近8年禁锢的日子,留给文光的旷世之痛无法用时间弥补,惟一可行的,也只有用追悔的行动来挽回曾经失落的自尊!

为了使自己的计划落到实处,文光每天都要早早下地干活,对自家的田地精耕细作,主动与村上的人们沟通,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大家的信任。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年,一年的劳作得到了丰厚的收成,也获得了村里人的一致好评。村主任多次找文光谈心,赞许的目光使文光的生活陡增了一丝亮丽的色彩。虽然每天面对的都是些枯燥的劳作,但得到人们的理解,文光觉得再累也值得。

文光知道,这短暂的惊喜并不能真正改变自己的未来,他必须有一颗准备的心去寻觅人生的突破口。

一天街天,文光到街上赶集,看到街上摆着许多蚕丝出售,价格不错,顿时文光感到一个小小的机会降临了,因为,文光家有着一片田,从海拔和地质状况看,都适合种桑树,加之自己在服刑期间,学会了这一门手艺,文光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养蚕专业户。从此,文光开始默默地计划着,他走访了乡农科员,得到了证实,文光家乡的这一带比较适合养蚕,且蚕丝销路上一直走红。文光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乡农科员,没想到农科员爽快地说:“小罗,你的这个打算很好,我们一定支持你,种苗没有问题,我们帮助你解决。”当时,文光几乎不能相信有这样的好机会。于是,文光马上回到家中与父母商量种植桑树、养蚕的事宜。但文光的父亲一听,就破口大骂:

“你这个劳改犯,你也为你在劳改队里种过桑树养过蚕就了不起吗?那是劳改犯做的活,你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我不会跟劳改犯一起劳动,也不会跟劳改犯一起生活,更不会把我的田地让给一个劳改犯种,你给我滚远点,你去死吧……”一连串的臭骂和污辱披头盖脸,让文光无法承受。

这种臭骂与污辱声紧紧缠绕了文光4个多月,沮丧、苦脑、寂寞、悲伤和痛苦不停地袭击着文光,文光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人也消瘦下来了,整天无精打采地坐在火塘边抽闷烟。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往年这个月份,已经是酷暑难当了,可是今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夜,真的很深,文光突然对黑有一种特别的恐惧,感觉黑暗可以吞噬人的一切,思想,灵魂,感情……这样的黑夜,文光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的闭着眼睛,却难以入眠……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下起了许久不见的大雨,也许是老天爷另一种感情的诠释,也许是哭泣,也许是感动,也许只是糊涂的眼睛不小心有了沙子,但它总以自己的姿势俯览着大地,窥视着人类,看着人类上演的各种恩恩怨怨,分分和和,也许它是幸福的,因为它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然而,在这被吞噬的夜里,雨滴无情的敲击着窗楞,甚至依稀有些绵绵细雨飘进了文光的房间,人们都说被雨淋湿了的人们一定会特别受到老天的眷顾,因为他们正在接受老天的洗礼,也许是灵魂,也许是身躯,但一样的纯洁……而此刻文光正接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煎熬……

心,是恐惧的,从文光妻子出事的那天起,文光就害怕半夜的雷雨。每当半夜雷雨交加时,就容易让文光想起一幕幕曾经看过的妖魔鬼怪惨不忍睹的情节,脑海也不停的回荡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天晚上窗外的巨大的雷鸣和时不时的闪电,让文光忍不住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一个人的房间多么盼望黎明的到来啊!多么期望半个多月来发生在文光身边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离文光远去……

夜是空的,房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此刻的文光,也是空的……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文光的父亲又喝醉了,他破门而入,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文光又是破口大骂:

“……”

这突如其来的谩骂声,让文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想到的只是一个“死”字,谩骂声越来越密,像一把无形的斧头敲击着文光的头颅……一下,两下……越来越快,文光实在受不了啦,冲出房间,从窗台上拎起一瓶敌敌喂,“咕噜噜……”往肚子里边倒,空瓶一摔,迎着闪电往小河边跑去,文光知道,小河边有过他山盟海誓的爱情誓言,有过童年留下的几多欢乐,还有他入狱前的几多忏悔,还有……

但由于毒药量过多,还没有跑到小河边,文光已经倒下。

此时,文光的父亲才如梦初醒,跟随在文光的后面,泣不成声地喊叫着:“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但后悔也晚唉!

“文光为什么要寻短见呢?”村里人不解的问。当然,有些事情也永远不会搞清楚的。有的人叹息地说:“苍天有眼呐!你不要那么急着走呀,朋友!你怎么忍心吞服大量的敌敌喂?你怎能不顾自己的生命,悄然拧开敌敌喂的瓶盖……”

“朋友,给自己的生命安上一扇窗子,让它透口气吧!做人,有时要脸皮厚些!我们知道,你是个优秀的青年人!你是和煦如春风的朋友!……”人们都哀腕叹息。

人们看得出文光气息奄奄的痛苦,感受得到他内心无比复杂的情感世界,他有千言万语,但此刻他无法表达,几次想挣扎着,挣扎着抬起他的无力的头颅,但是中毒太深了,无法抬起,一次又一次,又是一次一次……直至最后,什么话也没留下,最只留下一行滚烫的热泪,争着双眼离开了人世……

尾声

文光走了,把曾经一切海枯石烂,山崩地裂的誓言带走了,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雾,幻化为一切不知名的花,散落在人间……

注释:①“牧教”是指边放牧边教学。

②“牧学”是指边放牧边读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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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奔月 | 荐/奔月推荐:
☆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如果人与人之间多一点理解和关怀,就不会有这个悲剧了。

文章评论共[3]个
金士渊子-评论

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不应该这样死,可惜了。at:2007年12月03日 中午2:07

轻风细雨wyl-评论

欣赏at:2007年12月03日 下午4:31

走笔-评论

不经风雨,怎能见彩虹,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不能草率行事,世间无救药at:2007年12月06日 晚上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