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红军的军功章照妖镜1

发表于-2007年12月03日 凌晨1:35评论-3条

第一次走进老红军的家门,在二零零四年四月的上旬。

清明刚刚过去,天气开始转了暖,空气中不再有直直的刺入骨髓深处的那种寒冷,只是风时时的淘气,卷着黄沙,裹带着山西特产的乌金———放肆的将沙土和煤末一起的迎面送到每个人的脸前,钻进每一扇窗的缝隙,任谁都绝无躲闪的可能。

那个时候,我应邀参加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拆迁工作。大约因为我和这家公司的老板和老总都颇为熟识,人还没有报到,就安排了一个很有些权利的职位,居然带了一个“组长”的头衔,具体负责一片有着接近二百户居民地片的拆迁补偿工作。其他城市我不清楚,但是我们这里,似乎还没有哪一家公司能风平浪静的将拆迁的程序完成,这其中有很多还动了“真格”的,至于因为拆迁上访的,堵路的,更不算什么新鲜事情。

鉴于人身安全的考虑,拆迁工作中一项不可回避的“入户”程序,就尽量要做到三人以上结伴,一来是人多口杂,红脸白脸唱起来,也好互相照应,另一层意思其实就是防止吃亏。这些到现在还被列入“旧城改造”的地片上,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卧虎藏龙,三教九流,冒出什么人物来都不新鲜,也无须大惊小怪。最最紧要的本领,是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不人不鬼的,说胡话”。

拆迁进程的秘密,其实就在人和人斗心眼,看谁能“将”得住谁。做为一个省会城市,因为拆迁屡屡引起人民群众的群情激愤,时不时的还要“闹”出点动静不算小的事情来,是颇受管理部门重视的。一份拆迁补偿方案,经过几稿到十几稿,甚至几十稿,一张拆迁许可证,经过几个月,甚至跨上几个年被批准,根本不稀罕。这其中有没有其他奥妙,法律讲究“谁主张,谁举证”,我两眼摸黑,无证可举,况且也轮不到我“主张”,就一心一意的以为,如此慎重,都是因了保护“被拆迁人”这些“弱势群体”的利益。

之所以把“被拆迁人”是“弱势”加了引号,实在是亲历了这么一次“战天斗地”的过程,才觉略微领教拆迁的难。按照公开的补偿方案,货币给每平方现居住房屋的建筑面积金额,是可以买到二手楼房的,而且并不计算这其中现在的“公有性质”,和二手房的“私人产权”的差别。另外,为了鼓励拆迁户尽快搬迁,通常还要有一万元以上的“搬家奖励”,再就是为了鼓励拆迁户的所谓“一次性安置”,那些不回迁、一次性用“货币”结算的拆迁户,会另外有一笔算得可观的“奖励”———这笔奖励基本可以换来十到二十平米左右的二手楼房。也不包括房地产开发商私下研究好的“底线”。

我自己是既有过被拆迁的经历,也有过拆迁别人的经历。在我了解到的情况中,其实到现在还住在需要改造的“旧城”里的居民,在现在房价高居不下状况下,最切合实际、又比较经济的改善住房条件的机会,就是自己居住的片区划入“旧称改造”。也许是我平时听人们盼望拆迁的话多了,对这项被房地产公司倍感头疼的程序,在起先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十分的棘手。

尤其是刚刚发布了“拆迁公告”,按照规定,先做为期一周的展示,我们不过是先入户,熟悉熟悉情况,和大家混个脸熟,并不十分牵扯具体的细节。只是感觉得出来,大家一样的热情里有真有假,一样的冷淡里也有真有假,做好了“看谁逗出谁的真面目”的准备。

第一次接触,印象深刻的住户里,就有老红军。

老红军的家住在九号院的最深处。九号是个大院子,外面看去只有一个窄窄的院门,其中却还分着前院和后院。前面的院子相对大一些,住户也相对多,但都平平常常,并没有特别的情况引起注意。连接前后院的也是房子,东西各有一间,分属于两户人家,这两间房子建得既坚实又美观,是属于私人翻新过的公房,估摸情况,他们的经济状况还过得去,但是房中的陈设又过于简单,不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一边的一间里挤了兄弟两家七口人,另一边的房子里挤了弟兄三个各自带着老婆和娃,都是闹闹吵吵。这样的两家人,都没有“选举”出“主事”的当家,只是待搭不理的应付,成了我心目中的“重头戏”。

从这么两间房子中间穿过去,就是后院。后院一共有着三户居民,其中两户都不在这里居住了。一户是已经迁居外地,这里只是祖产,发来了传真,凭证件算多少是多少,没有人力陪着时间和精力争多争少,倒痛快。另一个是孙子继承了爷爷的房,现在在外面读书,也并不懂深浅,委托一个舅舅来操作,也是见人不敢开口的主,好打发的很。心下暗喜,只要不人为的克扣他们也就是了。

剩下的一户就是老红军的家。

门打开,迎面而来的首先是一股没法形容的味道。那种味道,我长了这么大是第一次领教。只确定它一定是多种味道混合以后的派生,而绝对不会是单一就可以存在的精灵。屋子是一道细细的窄条,老红军只点亮了一盏最小瓦数的灯泡,看不出深浅。

我也并没有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我只想尽快脱身。

老红军和他的老伴,一家两口住在这里,据说,他自己已经年过八十,老伴也已经七十出头,不过,行动还算方便,生活一向自理。老红军的“别墅”,似乎也难得有外人驻足,突然有几个人造访,老两口格外的热情起来。老太太急忙忙的找了茶叶末子,泡起了热茶,将一把椅子,用布头抹了又抹,自顾自的招呼过落座,就打开了话匣子,还急忙忙的从黑黑的巷子深处,找出一个色彩已经斑驳了的宝盒。

盒子的前方,上了一把锁头。小小巧巧的一把锁头。盒子本身色彩斑驳,那把锁头却是光亮亮的,居然有些光可照人的意思,里面一定是他们时常把玩的宝贝。我暗自好笑,居然寂寞到要在第一次上门的客人面前,兜出自家的底细了。

盒子打开,老红军的老伴就自觉的退到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只在老红军的身后,屏气凝息,看着老红军,抖抖擞擞的,从里面拿出一枚又一枚的勋章来。

从那个盒子里,一共取出三枚勋章,依次来自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按照老红军八十岁的年龄计算,我宁愿相信,他只是抗日战争起,成为了一名“小八路”,而不是走过半路长征的“红小鬼”。尽管我的祖辈里,在两个党派的队伍中,甚至算到各系军阀中,都不乏沙场上的将军,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从前的故事,略略知道,在那个时候,其实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而且发展到哪里都无法一定的说对说错。但是我还是极力回避着,不让他把话头拉回到太遥远,我并不想弄清楚他究竟于中国人民的独立和解放事业,有着多少次血战的功劳,在那次“保家卫国”战争中,究竟写下过什么样的辉煌。

老红军的眼里,依稀放射出一种光芒,似乎可以将他昏暗的小屋照亮,一直明亮到和在出升的太阳照耀下一样灿烂。他全神贯注的神态,也似乎是回到了当年的岁月。只是不知道,他看到的是血战的沙场,还是沉浸于最后胜利的喜悦。

我们急忙说着,还有好多户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呢。忙啊。

老红军的思路被打断,他的展示也只好告一段落。

老红军的老伴对我表现出格外的与众不同的关爱,“一个女娃娃,居然是这么些后生的头头。好俊的摸样,居然还这么能耐哩。”我们站起身后,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一双粗糙的手涩涩的揣摩起我的手来。始料不及的我一时没有找到拒绝的借口,也就只好任由她惊讶的赞不绝口,表扬起我标致的摸样,还有那细腻的皮肤。

只是,对于她猛然间回过神,想起来的茶水,我急忙忙的抽身快步走出门去。无论如何,也不想沾那些用“染色体”杯子,盛着的热情了。

拆迁工作正式开始之后,我们小组一直扮演着各个地段“领头羊”的角色,居民搬迁的速度,简直可以用势不可挡来形容,负责拆房的队伍在这里的活动最频繁,也就渐渐的熟悉了起来,原本只是照过面的关系,至少已经可以改写成“酒肉朋友”。

在忙碌中,在众人的围绕中,在许多的恭维中,忙于应付托着关系找上门的各路神仙,我已经彻底忘记了老红军。

第二次进老红军的家,是九号院的其他住户终于搬空,那连接前后院的两家“滚刀肉”,也终于在“威逼”和“利诱”的软硬兼施下,得了些并不使我们为难的好处,用一副赚足了面子的摸样,兄弟结伴,夫妻搭伙,各自带着各自的娃,又回常住的地去,过正常的生活。拆房队的头,就打来电话,问到“这么两间房,怎么个拆法?”

“怎么了?什么叫怎么个拆法?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有些奇怪的问。

“你最好还是来看看。”

在我前往现场的路上,才猛然想起,在这么两间“豪宅”的后面,还住着老红军和他的老伴。若是按照常规的那样,将几间房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拆成自然状态下,可以不留把柄,还要着实妨碍其他“不合作”住户的出入,这么两位老人,大约也就只好住了“禁闭”。

好在这个院子,也就只剩下他一个“顽固分子”,网开一面,总比闯出些大祸来要强。但是,他为什么就没有了音信?既不合作,也没有条件,这种沉默,倒是拆迁最怕遇到的主顾。

然而,现场的情形却比我预想的要复杂。拆迁的现场,照例是有着来自公司的高层领导坐镇指挥的。挂着总指挥名衔的自然是老总,但他要关照的是全公司的事务,周转于两个工地的现场,也要应付一些不得不应付的场面,没有特别的情况,只是掌握进度,了解情形。具体负责工作的副总指挥,却不知是如何在照面之前就开罪,以至于一直的设置些“小麻烦”,彼此弄到不愉快。这一次,居然也正撞在枪口上,领导风度翩翩,也在现场观摩着。

当我说出这房只要掀顶上两个洞,就足够,领导发出一阵冷笑。也是难怪,这个决定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我们从前的拆迁经历里,就有住户杀了回马枪,弄成了“二次入住”的既成现实,不仅住进了从前的房,而且加盖出两间简易屋子,最后竟然开价到万元一平米。这种简单破坏可能引来的后果,自然不是薪水所能补偿,这个乱子实在是惹不起。

而且,并不知我底细的领导,依然执意的找着我的把柄。

唯一的办法,就是请老红军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但是,他又为什么不给一点消息。我全然陷入被动,第二次走进老红军的家。

家中特别的味道,因为有些准备,鼻子的鼻炎第一次起到了正面作用,也减少了反感的情绪。

恼火的是,老红军的态度依然如故,只是将他宝贝着的军功章,一枚一枚的排出来,一枚一枚的把玩,依旧是看到那些军功章就放射出的光芒的眼神,试图找出细说一枚一枚里面所收藏故事的机会。

对那些故事,我也依然如故的并不感兴趣。我所关心的,自然是他把玩这些军功章,于今天的事有些什么牵扯?老红军的背景里,可会带来我的权限所不能满足的要求?而必须面对“面不和心也不和”的上级,是我最不情愿的结果,跳过他直接去找更上级,对我来讲,虽然方便,却以为要算做一个败笔。

老红军的热情也依然如故,又难以想象里面设着埋伏。

第二次的见面,依然一无所获。

到了第三天,老红军突然捎来口信,说是下午要我上家去,和他的儿子具体面谈。而且据捎话回来的人讲,老红军竟然格外的高抬我些,点名要我“必到”,大约是以我为“大权在握”的“大人物”。终于要知道他的条件,虽然是个喜讯,却也忐忑不安,他的革命经历会不会让他提出额外的要求,而我们所谓“既修路,又建房”,那个对拆迁来将最有力的“道路拓宽”,也只是为拿到地皮不得以的付出和附加,和“政府行为”截然不同,为军功章买单,当然也就有限。

见到老红军的儿子,意外的感觉和第一次进入老红军的家门相比丝毫不逊色。他儿子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龄,皮肤粗糙而黝黑,穿着一身上世纪九十年代什么工厂的工作衣似的“服装”,神情紧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羞涩,站在我这个大姑娘面前,更是手足无措,眼神拼命的躲避着我的目光,说话也结巴起来,除了木讷,找不到什么词还适合于他。

在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听明白他艰难着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一边应付着和他搭着腔,一边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以老红军的资历,至少应该是个党员,做到什么级别的领导岗位上离休才对的。当然,那个时候革命不分高低贵贱,也有一些到了企业的老革命,改革开放以后就一落千丈,在各方面都和那些依旧叱咤风云的战友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就象面前这个老红军,和他儿子这个样子的生存状态,似乎只听说在偏远的农村里有,在这样的城市里,还是第一次见到。

直到他儿子,这个五十岁左右的大男人,红着脸将一张纸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回过神来,仔细的看着这张他们全家搬来的“救星”。这是一份老红军单位开据的介绍信,里面介绍了老红军的革命履历,也介绍了老红军的其他一些状况。革命胜利后,老红军就服从分配到了这个电影院,做起了一名普通的员工,收票巡场,到后来退休。退休这个词是最让我纳闷的,即便老红军果然经过了无数次战争的洗礼,还是没有觉悟到要进步成一名光荣的党员,也应该是离休才对。离休和退休的待遇,绝不是相差这么一丁点儿。如若是那样,他应付起电影院不紧气以后的生活,就完全是两个样子。

当然,那纸介绍信里也说到了老红军的住房。无非是因为单位经济效益不好,没有照顾好老红军的生活,也无力照顾好老红军的生活。请我们尽可能的给予关照。按照字里行间的意思仔细揣摩,似乎老红军的革命历史已经有许多找不到见证人,唯一可以证明他的,就是他珍藏着的三枚军功章。

关于老红军的革命历程,我更没有验证的兴趣和必要。我所要知道的,是老红军的一家,对这个“尽可能的给予关照”的说法,究竟抱了多大的指望?这个里面没有一步“改天换地”的狮子大开口?

可气的是,他们虽然老实木讷,却也不知听了谁的“教导”,学会了不一下子就交出底线,而是要先探我的口气,或许他们以为这样就争取到“主动”了。

应付这样的老实人,让他们主动一天两天,心理更平衡些,其实根本“坏”不了什么事,这个院子搬出去的住户也还不至于给演出“祸事”来。

第二天,我再去老红军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在把玩着那三枚军功章。在他看着军功章的眼神里,那种可以照亮一切的眼神,似乎开始黯淡和呆滞。老两口还是带着不自然的热情,让摸不着头脑的我一时不敢话往正题上引。

到了终于和“自己人”在老红军的家里碰了面,从他们的表情暗示里,想来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情。

做为全组唯一的女孩子,虽然挂了一个“组长”的头衔,晚上入户做“骚扰”的工作,通常我是不参加的,而是享受着早一点回家休息的特权。尤其是那天,又下了一场雨,本来就拆得到处是土,更是全成了泥,天又显得黑沉沉的,我搭了公司的便车,安排两个人去看看老红军,若是有需要的东西,明天一早给捎了来,总之,不要让他们因为院子的杂乱再摔交什么的,一来自己过意不去,二来给一些找借口闹事的人以把柄。

出乎意料,那个对头上司,大约早了解到情况在路上等着,和他们一起去了老红军的家。

而且,他对老红军一口否决了我关于“军功章”当然会考虑的承诺,明确的说,那个和房子是两码事,说我那么应承是因为对工作不熟悉,不称职。最后,干脆的表了态:在房子的拆迁上,军功章什么都不值!

不晓得他是故意和我闹别扭,还是当真就这么决定的?

三天之后,老红军的儿子主动找到了办公室。他找到了一套二手房,价格却要得比市场上高许多,而且一口价,怎么也不肯让。我听了好笑,换了谁和他做交易,大约也不会让价的。问清了房子的地址,大概了解一下情况,安排了一个人专门负责给他们“谈判”,这个时候,他终于说出了搬迁的条件,他们实在拿不出钱来补贴买房的费用,如果有一些差价,希望能看在那几枚军功章上,在拆迁补偿款上给照顾出来。

我回答他说:“这个要看差多少。那些军功章当然会考虑的,但要看具体情况。”

对他来讲,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毕竟老父老母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他却一直单过,这里条件即使不好,也应该接到自己那里照顾。见他一副老实摸样,说一句话那么难,否则一定要好好挖苦、讽刺他一番。

经过几次接触谈判,房子的价格终于定了下来。成交在一个比较合理的价位上。再仔细的算过了老红军的旧房子,我将自己手里可以光明正大动用的所有权利都加了进去,和新房子的价格只差三千元。我毫不犹豫的说是可以成交,也可以给老红军回话了,他的条件,我无条件答应。让他对那几枚军功章,继续充满美好的回忆。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是考虑到了我从前忽略了的一点情况。在这些老院子里,都有住户自己加盖的小房子,或者用来做厨房,或者只是用来放一些杂物。这些按照明文规定不给补偿的“建筑”,其实也都要让所有人心理平衡才可以谈得拢。去了老红军家里几次,我都急着要摆脱他屋子里的味道,疏忽了他的自建部分。只要随便有一点,以我的这点权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安排好。

可是,当我兴高采烈的再次走向老红军的家,拼命的找去,也找不出一间还没有被破坏的“违章建筑”,老红军原来一直严格的住着政府分配给他的公房,并没有加盖出一砖半瓦。

和老红军有过接触的领导,对老红军也有了格外的关注。听说老红军要准备搬家,居然又一次的下了基层,还要去了所有的详细资料,大约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计算,心里有了数。到我和老红军签定补偿协议的时候,审核部的负责人无可奈何的对我说:“郑总说了,以后你的协议交上来,要一家一家的去丈量,检查。”

然后说:“这个协议,你先拿着,我们去过现场以后回来你再交。”

我知道,他是好意。而且,这个协议如果是有人去现场,还真要重新签过。因为他那间自建的小房子,在现场是无论如何找不出来的,只不过是我在这张纸上给他“盖”出了三千元而已。

到了现场以后,审核工作的重点到了房屋的丈量上。因为再重新签定的协议里,我的借口是老红军的住房实际面积和证件面积不符,按照实际丈量面积给予补偿。

当然,我实现安排好了参与配合审核人员丈量的人员,并且给了必要的“培训”。审核组安排一个人到现场,他只能或者掌握量尺的头,或者掌握量尺的尾。若是他掌握头,那我们就多报二十公分的长度,若是他掌握尾,那我们就将头让出去二十公分做开始。

当然,我还清楚,审核组只安排一个人下现场,一来确实是人手紧张,二来一定也是要成全我的意思,想来在这件事情上,是支持我做手脚的人要多一些,而且他确定我可以想得出主意,这样既可以避免公开的冲突,又可以尽快的安顿好老红军。审核组的负责人参加过几家公司的拆迁,早就提醒我要注意老红军的安置。这种情况,平时没有人搭理,一旦出了什么事,不论大小,都会冒出一群人来主持正义,那个时候,不管怎样,错就都是具体办事人的。我一定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复查结果再次上报之后,审核组的负责人转来一个无可奈何的消息。说是领导看了结果,虽然因为他的资格老了些,不好意思直接说什么,但是做了一个他也没有料到的决定,就是要亲自下现场,再做一次审查。并且很为难的对我说:“我能帮你的,就是不再安排别人去了。他们不好和领导不配合,这次我自己去。”我笑笑对他说:“那就好。我这里也不安排别人去了。我自己去。”

到领导终于安排出时间,亲自到了第一线,我和审核组的负责人一人拿了量尺的一头,我在头,他在尾,领导亲自盯着终点上的数字,看了良久,转过头来对我说:“不要放手,我过去看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将取得胜利的笑意,扬扬得意的向我走来,我则迎着他的目光,用一种带着轻视和嘲笑的目光他,当他走到离我很近的时候,我猛然将手一松,量尺呼啸着弹出去,一圈一圈卷曲着躲回那个有着硬壳的家。他被这突然的举动和声响惊了一跳,楞在了当地,我却放声的笑起来,响亮的抱着歉,对面不公开的“同伙”大约也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安静的等待着新的指示。

老红军和他的老伴却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一向看着身体还算硬朗的他们,靠在一堵墙上,瑟瑟的发抖。领导大约也怕出事,气愤愤的向门外走去,说是“回去再说。”我向发抖的两个老人承诺说:“收拾收拾,三天以后,公司派一辆车,给你搬家。”已经走到门口的领导回过头来,用带着权威被调戏后的恼火瞪着我,我又回敬他一个挑战的笑容。

两个小时后,老总的电话将我“请”到他的办公室。用平和的语气问着我道:“怎么,当年请你写份入党申请,你说那么多怪话,现在为了一个老红军下这么大的力气打报不平?”我笑着说:“并是单单因为他是老红军,是他的追求已经太简单了,我觉得没有办法打破了,所以才得成全。”停顿了一会,我继续说:“我就是要给。”接着拿出两次做出的协议来,摆在老总的桌上。老总看着问:“还有一间小房子啊?怎么这次不见了?”我回答道:“还没有来得及划上去呢。”说着用笔赶忙着在上面急忙忙的建设了一间小房子,我知道,老红军可以拿到比我的承诺再多出三千元钱的补偿了。

看着老总亲自在上面签了字,我拿起生了效的协议,接着问:“对了,三天以后给老红军搬家,我要一辆车。”老总抬头看着我:“这个和郑总申请就可以了。这里不是有一辆工具车的吗?”我带着赌气的口吻说:“就是不和他要车,才跟你开口。不帮忙算了,我找老板从别的公司调一辆来。”老总赶忙说:“还没有怎么呢,就要告状啊。谁说不帮了,给你从那个工地调一辆车来好了,借你一天使唤。”

郑总在旁边的沙发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我顺利的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了老红军的搬迁问题,九号院终于被拆成了一片平地。

三天后,老红军搬家的时候,我见到他的儿媳妇,拄着单拐,也是一副老实摸样。见我走到哪里,她也走到哪里。一直到搬家的车开了走,还是跟在我的后面。我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一个公共厕所,她一把将我扯了进去,伸手掏出一个红包来,又不知道该怎么给,拿着红包递出来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嘴轻轻的张合着,却听不到声音。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了一句,用不着的。转身走掉了。

这之后,关于我和这家公司老板和老总的菲闻就满天飞了起来。公司里大概人尽皆知。再然后,当我完成当初应承地段的任务之后,拒绝了再协助其他地片工作的安排,领取了一笔丰厚的薪水和奖励,决定离开。想想帮忙老红军搬家的同事说的话,他们的新家虽然也是二手旧房,却是在一家很有规模的小去里面,又是一楼。他们用老总成全出来的几千块钱,又填补一些,在阳台上开了一家日用品的小买铺,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和儿媳妇和他们住到了一起,以后也算有了生计,而且也可以有人关照了。还说,老红军特意让他们捎话来问我好。

我不知道,老红军的住房敞亮了以后,他再看着那些军功章,还有没有从前那样的光芒了。但愿阳光的明媚不要掩盖掉那些光芒和寄托吧。他那个老实过了头的儿子,也没有办法想象能不能“经营”好这么一间小买卖。但愿他们当真从此生计有了着落,至少在老红军的残年。

我要离开的那天中午,老板特意安排时间停留在现场。到了下班时间,约我吃饭,“好久不见你表哥了吧。今天中午和许市长吃饭,一起去吧。”

身后,郑总和一干猜疑不休的同事,瞪起了大大的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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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峦峰 | 荐/峦峰推荐:
☆ 编辑点评 ☆
峦峰点评:

朴实的文笔里能让人感受到善良和真诚。文章的背后让我们看到了社会对老红军晚年生活安置中的遗憾和开发商惟利是图的居心。

文章评论共[3]个
冰止乙醚-评论

一切好心后面都有一张贪婪的手爪。这样的小说居然不精华,实在是埋没了作者的智慧。
  【照妖镜1 回复】:问好乙醚,精华不是随便要的.这个不够.慢慢来,不急的. [2007-12-3 17:46:13]at:2007年12月03日 上午10:38

辰洲草民-评论

语言平实朴素,文章脉络清晰,很不错的现实主义小说。

  【照妖镜1 回复】:不错吗?我感觉发的勉强.问好先生.妖女请安,问好. [2007-12-3 17:44:53]at:2007年12月03日 上午11:11

金士渊子-评论

吃水别忘挖井人。
  【照妖镜1 回复】:吃到水谁还想那个.问好. [2007-12-3 17:42:33]
  【金士渊子 回复】:快去看头版头条。 [2007-12-3 22:18:29]at:2007年12月03日 上午1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