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红美丽空城小将

发表于-2007年12月02日 下午5:00评论-2条

我很爱很爱张毛毛。

我有一头很柔顺的头发,剪成圆圆齐耳的,我非常喜欢。很像一个漂亮的灯笼。我喜欢坐火车,但当我邀哪个人去同坐时,那些人肯定都很气愤地瞪着我不说一句话。我赶紧捂着眼睛像只猫一样逃走。列车开过一望无际的旷野时,两边没有树木,没有房屋和电线杆,没有别处的铁道来交叉或平行,这是单行道。窗外只有匆匆远去的稻田和原野。我的眼睛像鸵鸟瞳一样闪亮,心像骆驼的一样广阔而自由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像螳螂一样突着两只眼睛看窗外,郊野简直像天空。我呼一下拉开小窗,一秒钟完成我的动作:头伸出窗外,两手抵住窗沿。呼呼作响的飓风像无数的大扫把猛烈扑打我的脸,我拼命地呼气,死死睁着眼睛,头发惊恐地飞窜,仿佛要挣离我的头。我张大嘴巴狠狠吞食扫把带来的凶猛的狂野气味,一切疯狂!而我简直像一只海暴里的鱼一样痛快。

跟我坐火车的朋友就这样给我吓得痛恨,他们受不了事情发生时车上人群强烈的呼叫和大声指责。他们往往被指责成精神患者的监护人,我却当然没事,微笑着给监护人咬牙切齿的拖下车。

也有给列车员抓住过,他生气的大骂:“要死了?!--一个疯子!要是有......关窗!”。我知错的受训,快快关窗。偷偷看车厢里,少少几个人,座位空着。两个少年看着我吃吃地笑。

我怀疑要是有一群孩子在田野上放牛,他们一定极度快乐地呼叫。因为看见了一个被抓的女巫正企图从飞快的大铁笼里逃跑......

我的报应终于来了。那天我忘乎所以了,我把头伸出去吞风,远远看见一朵盛开的大红花。一个老奶奶站在铁道附近一块田野边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撑一顶大红伞。我的脑子立即充了血,惊唤着这惊天动地的美丽!在经过大红花时情不自禁将拿着钱包的右手伸了出去......

我一共走了一百五十公里,在一个很远的小站下了车。伸直两手并行走路,停在一棵树下,去想这个灾难的源头和结局。似乎又看见一朵飞跑的大红花。

然后我去这个小城游荡。阳光下安静的小街,店铺,凉茶,新衣,鲜花。带头巾的老阿娘在地上摆卖刺绣的手工婴孩鞋,笑眯眯看着过往的行人,伊身后一个老头儿在藤椅上打起呼噜。一群孩子正在跳花篮,两个女人在门口用丝线串小木豆,敞开上身的小伙子在洗车,泡沫如花。

我给楼下的女友打电话,告诉他钱包丢了回不去正在......

“什么?--哪儿?这真应该!......”她说,听见她在嗑瓜子,“呸”一声,又说:“现在过点了没车呀......呸......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真不怕死吗自己看着办吧......啊好我明天早上去这......”。

我听见她最后唠叨:又去疯火车,又......她是我的母狐朋,叫小娇。

傍晚到天黑,我在一个慈祥阿婆的水果摊上打了一辈子那么长的瞌睡,然后放伊回去了。伊却急急告诉我:不哩要摆到夜里十点呢!然后又眯眯笑着说:我孙子一会子下了班就过来啦......我好象看见了她的孙子,肩上甩着上衣走路轻跳一路哼曲儿的小伙子--叫大宝的,笑着赶紧离开了。

在一条窄小的胡同,屋檐下挂着灯笼,门口椅子上坐着浓妆艳抹的女人。我经过一个个门,突然一个白霜似小脸的老女人走过来,眼睛血红,轻轻碰一下我手臂满脸狐媚地跟我说:“好姑娘你来......”,我看她一眼不说话。没几步又跳出一个,我不再看,昂首挺胸大步走过去。

折回小站台上。有一个面摊,灯箱上写着大字--通宵美面。我决定去坐,只要老板守着灯箱的诺言。

我在角落最小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有两三个人零散着在吃面,灯光柔和,老板吆喝行人,一派安详。

我决定过十一点半开始倒数时间。

十点三十,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奢一碗面吃,等小娇明天来了帮我付。但还不觉得很饿。然后我想到要是深夜里来一群打算蹲牢房的人?于是低头去看鞋子,还好不是那双血红的,奔跑时可以丢。

我闻到面汤的香味。抬头就在我的小桌子上,但没有人。我怀疑是不是老板弄错了,机警的看看四周,没有危险的样子。之后我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向我走过来,手拿一小瓶辣椒酱,若无其事走向他的面汤,然后微笑看我。

“啊?”,我想说,先生,那边有桌子......

“你在等人吗?”他说,声音很好听。

“啊?”我在等谁?!

我很奇怪,空桌子很多,为何挑我选的坐?不过这也没什么!只是我有点不自在了。而他,就好象在他家里--他慈爱的奶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美美的吃,并要给他碗里卧两个红心蛋儿似的。

他没再说话,哧溜着面汤,一心一意要把头装进碗里。这也好,这世界就该多些这样的白痴!我喜欢。

他停下了,筷子一放,把面碗推到桌子中间起身走开。我把停在老板娘圆圆的影子上的目光收回。想着下次出门是否应该要带两个钱包,最好不要用手拿的。可是放哪儿呢?或许可以买一只狗帮我看着,丢了去给我捡......当我觉得这个主意实在简单可以一试时。他又来了,又捧了一碗面。我吃惊,他想怎么着?

他没有看我,把碗放下,把原先那碗面汤又往前推,直摊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一阵,对他柔声说:“你是要给我继续吃你这碗面吗?”

“啊!什么?”他反吓了一跳。惊讶地盯着我,脸变了无颜六色。

“不,不是!......啊......对不起!”他说。

然后快速把那碗面放桌子底下去。

我发现他长得很好看。

“我刚才不注意你,噢!口味不对,我换了一碗......真对不起。”他说。

我很理解某些人常常在自己梦境里游走时的感受,下一刻我发现自己很开心。

“你在等人吗?”他问我,很认真的样子。我才发现他一直看了我很久。

“不,我一个人。”我说。

他哦一声继续吃他的面。我继续看地上热闹的影子。

他吃完那碗面,好象要走时又说:“刚才你生气了吗?”

“当然不会!”我微笑着对他说,我很喜欢跟别人说好话。

然后他开心地走了。一边回头看我,在经过一把大伞柱时整个撞了上去。我捂住嘴巴笑,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见我的脸。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半。开始倒数。

又回来了,那个人!我突然一吓,认真打量起他的容貌来:干净倔强的短发,大圆头,长得很高,身体结实丰满。圆脸很白,宽宽的肩膀,漂亮的单眼皮,眼睛明亮,高鼻子,嘴唇丰腴,微笑着,格外英俊!穿一件棉布衬衫,黑裤子。在我面前坐下了。

他看着我说:“我送你回家?”

“可是我......”我如何说,我没有家,在这里?!

然后他张嘴笑了,白牙整齐。

“你不是这地方的人。”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发现我近乎疯狂地痴迷他的脸。

“因为我也不是!”他乐呵呵地说。我想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你很漂亮!”他说。

“你也很漂亮!”我说。

说完我们两个同时大笑,他笑得很大声。

然后有一瞬间我们定定看着对方,像两个拉蚯蚓的小鸡子。

“我叫毛毛。”

“什么?毛毛?”我笑起来。

“毛毛,张毛毛。”这回他很认真,十分可爱。

“小时候像只小猴吗?”我不奇怪。

“不,像小熊!所以叫毛毛。”

我错了。

然后我沉默,微笑着看我的鞋。

他也不再说话。微笑地看着我。

夜里十二点。我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回忆一幅面目全非的画,十分颓废。

母性的本质,大概都喜欢胖胖的娃娃吧。我的心颤抖了,并开始潮湿。这个深夜,我与一个从胖娃娃长大的男人在对话,陌生而熟悉。

看着他的眼睛,我明确,实在要发生些什么了。

我离家,丢了钱包。

一个男子专程坐车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吃面线。

我们在小站上两把背对的长椅上背对背坐到天亮。我像雕塑一样流着泪,他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人红着眼睛对我说:--我送你回家!过一会又改:--我带你回家。

我微笑不语。

给小娇打电话说别来了我就回去。小娇在那头正刷牙,啊啊地叫。

张毛毛不是带我回家,他把我要回家了。

我问张毛毛:你确定你不会错吗?

张毛毛说:错的也可以是对的!

我没有再把头伸出车窗去做女鬼,张毛毛从来不让我坐靠窗。

我有一次冲他发火:“要是火车翻或爆炸,你是在阻止我的生命!你卑鄙......”

他大吼:“要是那样我先将你装进我口袋再冲出去!”

我傻了,看着他。张毛毛十分凶恶,脸拧成一块大抹布,攥麻了我的手腕。我泪流不止。

张毛毛很重,有一次把小孩的小单车坐散了。我用尽全力给小孩跳舞看,坐俯卧撑,倒墙立,并拿出戒指给他戴哄他别再哭。张毛毛则飞快地跑去扛了一辆新的回来,小孩破涕为笑。

张毛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她很神奇哦!

小娇有一天跌破了眼镜,傻傻的说:“你怎么不认得我似的我是姚小娇呀?!”

张毛毛不抽烟,劝我戒了,给我买棒糖。我含着棒糖一天抽两支烟,含到胃酸。后来一天抽一支,在晚上睡觉前去点燃它。有一天深夜里胃疼,翻江倒海大吐苦水,痛苦无比。张毛毛吓坏了,去翻柜子里的糖盒,已经空了。他给买半个月预备的糖,给我五天吃了下去,张毛毛湿了眼睛,点了一支烟给我,自己点了一支。我夹在指尖让它慢慢燃尽,他一口一口吸下去,不停地咳,直到吸完......我流着泪,我知道,我戒了它。

张毛毛喜欢玩电游,一整夜趴在电脑屏幕前像小孩子一样快乐。然后在第二天午饭时红着眼睛大嘈:“怎么没有红烧排骨?今天怎么不做?!”他忘了凌晨时我已经给他吃了一大盘。

我喜欢小小洁白的野菊,张毛毛突然知道了,拉我去郊外的田野,采了满满两怀抱回来。把家里的空瓶子都派上用场,在桌子上摆了一长排花瓶,插上茂盛的野菊......花谢了,我把它们收拾下楼。看见张毛毛在楼下跟别人眉开眼笑地在讲话。两天以后,路过楼下的花池,奇迹般盛开了一小畦美丽的野菊花,我哭着跑上楼。为了小小的简单的小花,张毛毛想尽办法让尖刻的房东答应他可以种一小块。那么不善与人交际言语笨拙的他,给我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小奇迹。

我剪了一个灯笼头,象顶了一窝草,穿一件艳丽的长裙招摇过市,脚蹬一双鲜红的高跟鞋。张毛毛一路小跑着嘻嘻地笑,幸福地跟着。我站定,瞪他。

“笑什么?我走路像驴儿?”

他嘿嘿笑着说:“我在看一只只有头发的漂亮母鸡走进了乡村集市!”

我脱下红鞋去敲他,他赶紧逃跑。

那天下午,人们发现街上飞奔着两个疯子。

张毛毛有时候很不爱干净,几天不洗澡,但勤换衣服。我骂他,他说,这够可以了,昨天不是刚洗过的嘛!有时候他很爱干净,天天洗澡,但不用香皂。有时候两个月不理头发,催他剪,他懒洋洋的不在乎,说想留长发看看什么样?过几天蓬着大刺猬直挠,问我:“去哪儿剪多舒服些?”我拎起大剪子说在家剪最舒服跳起来就去捉他......后来他每个月去理一次头发。他从来不去收衣服,下雨了也不例外。有一天大雨噼啪打来,我正忙着做饭,叫他去收。他正玩掷飞镖,边哼着歌儿不当回事:“--不必收,淋了自己会干,它们爱淋雨呢!”我气得拎起锅铲跑出去。他一跳,一把雨伞网住我,他先收我了。

张毛毛不爱吃肥猪肉,不爱吃猪脚,不吃芹菜和姜果,爱吃鸡肉和蛋,爱吃萝卜和青椒,最爱排骨。于是我只买瘦猪肉,买小白菜。冰箱里总有半只鸡和一排蛋。天知道我多么喜欢猪脚和芹菜,简直悲伤。

张毛毛常常睡懒觉,总是眼看迟到了还不起来,然后在某一秒蹦下床,匆匆洗脸穿衣。咚咚跑下楼奔去上班,但他从来不迟到。有一天下班回来像极了一头熊。他丧气地埋怨,穿了一双不同颜色的袜子,给同事笑话了一天。我也哈哈大笑。

他突然眼睛一亮,“以后只买白色袜子,就不会错!”

这个我没想到!我跳过去摸他的脸。

“真聪明大笨熊!” 从此还得给他捡袜子......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张毛毛一边啃一块锤子似的骨头,一边对着电视的足球欢呼,一边还要对我说话。

“爸爸妈妈叫咱去吃饭呢,妈妈说要教你做红枣炖鸡!”

我听着这头熊的话,噎了一口饭。大大呼了一声。

“怎么了?”他盯着足球问。

“足球!--”我说。

“可不!--太精彩了!”他说。

我喊一声饱了冲进浴间,咬住手指哭泣。

我想起妈妈临终时对我说的话。

--如果有人对你说‘妈妈’而不是‘我妈妈’,你可以决定是否为他穿上长裙......

我已决定好了。

有一天我在街上像鹿一样优雅地走着。

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跳下一个人来喊我的名字。

“--美丽!美丽!--美丽我回来了你原谅我我们结婚......”

我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唤我的毛毛--

“毛毛--,还不快来帮我提裙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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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文笔不错,

文章评论共[2]个
金士渊子-评论

有趣。at:2007年12月02日 晚上9:15

欧阳飞鸿-评论

欣赏了啊~~欢迎光临我的文章啊~~~~~谢谢啊~at:2007年12月02日 晚上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