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寓言
目前的城市,因为前段的短期行为式的建设,已被林立的高楼挤得狼狈不堪。同住—幢楼,日日见面不相识真是司空见惯。
搬进这个小城的某住宅b梯五褛已半年了,但这里住着的14户人家,姓甚名谁,从事何种职业,我就无从了解,也没去了解。平时上楼下楼,相互见面,嘴甜的就说:“上班啦?”“下班了。”抑或点点头,表示招呼。有的甚至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形同路人。
说实在的,这涂了世风之外,怨不得别人,本人也不例外。这不,我的头上,也就是六楼,就住着—对时髦夫妻,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叫何名字,来自何方,从事何种职业,我和家人就一点也不知道。
这家仅有十八厘米地板之隔的芳邻,有—套质地很好的音响——这是我这个乐盲凭它又尖又响的声音猜测出来的,加上他又把—个扩音器安在走廊上,这下可热闹起来:独唱、夫唱妇随、父子合唱、童声联唱……各种歌唱方式交叉使用,虽有时形同“干吼”,却也兴味无穷地无论早午,晚上更一唱至“十二三点”。
当时正时尚家庭卡拉ok,人家得风气之先,何为而不乐?不想十天半月的时间,这平时相遇懒得打招呼的各层住户,好像较劲般,都先后“引试”了这东西,我家很快陷入了歌的海洋之中。但所有住户,仍以这楼上的芳邻为甚。我们只好如老僧入定,对这—切凡尘俗务,“充耳不闻”。
又过半个多月,正力争适应间,侄女从学校归来,自学二十天,准备考试。“听”此情状,她哭丧着脸道:“如此噪杂,叫我如何复习?将来考试……”
我说:“那你回学校复习罢。”
妈妈闻声大怒道:“她的同学都回家,她在城里又没住处,你叫她—个女孩子守整幢宿舍,放心?只是这些人,只顾自己过把瘾,那管他人受罪。无道德!”
“道德无法庭,又不能去告他。”我道。
“躁音污染环境,就可去告。可惜我们小城未实行。”侄女说:“我去找他说说。”
“算啦,算啦!你说的是他—家,得罪的是全楼有唱机的人,何必?就当免费卡拉ok罢。”我苦笑着劝道。
如此,侄女的复习就像避难般,白天到他同学家里,晚上十一点要由我接回来。
好容易这一关挨过去。当侄女接到录取通知书赴新校就读时,我家像接到“特赦令”般,我望着楼板,对着上面传下的震耳欲聋的声响道:“这回你们去吼个够吧!”
但奇怪,好久没听到楼上的歌声了。“楼上那家怎么了?”已经适应环境有了抗虐力的我,对着这种空前的静谧反而觉得—种莫名其妙的不实在。
过两天,妈回家时悄悄对我说:“我遇到楼上那个纹唇的女人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啊,人家的孩子也入学了,懂得安静的重要了,这回可好了,我感到第三次解放般的喜悦。
故事本该结束了,不想有—天,弟弟让人代买来—套音响。“买它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责问。
“这里家家都有了,我家也乐一乐嘛,又不是出不起钱。不然,朋友来了,要发泄都没地方,人家说俺多寒酸。”
寒酸倒不怕。但我理解当今青年人的心情,想当初,本人也曾是学校文娱的积极分子哩。当调试完毕,弟弟用他那“鸭母声”“高歌”一曲后,我就郑重地宣布:为不影响邻里,以后只有星期六、日下午三至六时为娱乐时间,其余时间都要关闭,最多只能对着屏幕小声学唱,绝对不用扩音。由于前段深受其苦,全家一致通过。
谁知,星期五午饭后不久,我们全家坐在客厅喝茶。六楼的纹唇女人带一群男女上楼来,边走边谈论卡拉ok的事——看来她们又要引吭高歌了。
在经过我家门口再往上走时,那女人对其伙伴说:“就像这家人,分明不会唱歌,也跟着人家买一副来当摆设,有钱何不打水漂。”说毕,竟自哈哈大笑。
我们全家端起的茶杯都在半途定格了。人说“都市冷漠症”,也许你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理解。
心态
这弯弯曲曲的小街,对比现时那马路和大道,明显地变小了,以致人们不称它街,而名之为砻臂巷,想来倒也形象。
别看砻臂巷口灯火昏黄,在里面那砻臂的弯处,却曾经存在着一处灯火辉煌,人气鼎盛之所在,这便是韬光电子游戏室。
那时候,电子游戏曾为一时所尚。无论大人小孩,一迷上它,就如吸毒上了瘾,何况这里设有许多的“刺激”。
这间游戏室全是老虎机,大机小机前总围满了人,有人起哄,有人欢呼,有人叹气……大概社会上的各式各样的脸谱都在此展出。最吸引人的是,那立在玻璃挂门前的广告牌。上面画着—只吊晴白额老虎头,它张开血盆大口,哗啦啦地往地上吐出一大堆钱。老虎不吃人还吐钱,你说不撩人心思么?天大的发财良机使进来者—个个赌红了眼,狠命地各自施展技能操作着,巴望着立即听到哗啦声。
“他来了。”人们互相挤眼示意着。
他来了。他是这里的常客。大家对他太熟悉了。有人估计,他在这里投下的,是—大群肥牛,而从虎口里吐出来的,最多是一衣兜的嚼剩的碎骨头、这其实是老虎机设计者和经营者植入的程序,不赚光赔,谁带金子去做贼?这很多人都懂,也有不少人被虎口吃得缺胳膊少腿而后醒悟。然而,就是有些人不懂。他就是其中的—个。这不,他来了。
他匆匆地掏出—叠现金,换成了可以塞进虎口的“大码”,然后奔向他平时摆弄的那架机,那只老虎,先塞进—个,便熟练地操作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次再不赢,砍掉手指头也不来。”
“如果这样,你现在大概再没有手来摆弄这玩意了。”围观的人丛中不知谁嘟浓了—句。
“去,去。衰鸟!”他睑—红,复又—青,转过头去寻发话者。人们都自退了三步。场上静默了下来。
他也就专心致志地“打起虎”来。
不—会,只听“的,的”几声,那机上红着红灯,再不转动了。老虎没有了肉,不再动弹。人们看他愣了—下,又掏出钱去换了筹码,再打下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直至人们看他搜尽衣袋,凑了最后几个钱,手有点抖,动作也不像往回那么利索,知道他犹豫了。这时,有人又发话了:“不要再打了,你家里大概还等着钱用。”
他真个有点迟疑了。闭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一咬牙,站起来走向柜台。这次,他特意拈于拈手心中的筹码,他要作最后一搏,尽管家里真的等着他的钱去换回柴米油盐。刚才进来,他本想好坏赔一轮就走的,不知怎的,—轮一轮地斗了下去,输一场,便将希望寄于下一场,老虎总不会光吃食不拉屎吧?往回是怎么搞的,刚才又是怎么搞的?连他自己也模糊了。“好歹就这把扫把!”他又咬一咬牙。只可惜,今天这只老虎的胃口太大了,光吃肉,并没吐出半点骨头来。他颓丧地站了起来。
刚迈出几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买了一个小筹码,也走到他刚才摆弄的那只机前,也玩了起来。此情此景,使他又站住了,双眼恋恋不舍地瞪着少年飞动的双手。
不—会,只听“哗”地—声,老虎机吐出了—堆筹码。
“哇!”人们欢呼起来。
他怔住了。呆来地望着少年—个个拾起、数着的动作,好久,才吐出两个字:“运气!”而后,悻悻地走了。
这就是赌徒的心态、心声。人们说,他没有反省本身的人格和自控力——意志,却说成了“运气”。人,一滑向那边,无论好坏,什么问题也就说得通了。
据说,不久砻臂巷这家电子游戏室被取缔,有一个女人在它的门口放了一串爆竹。因违反了城市禁放鞭炮的规定被罚款50元,她还高高兴兴地说:“值!”
“下层,那糟老头子……”
知道歹徒把她塞进洗手间,她原本变成—片空白的脑瓜才慢缓复原:
那两个歹徒进屋后,明晃晃的尖刀在她面前—比,轻声却又凶狠地威胁道:“我们只要钱,不准叫喊,—敢出声,就要你的命!”她顿时吓呆了,任由他们绑住了双手塞住了嘴。为搜钱物,他们把她关进洗手间。
此刻,她开始想着如何摆脱困境。开始,她想掰开水龙头放水,但看到流水潺潺归入管道,—点也无济于事,她失望了。“万一歹徒搜了钱物,再来劫色,那怎么办?”她越想越怕。必须想办法通知外面的人,哪怕是谁来敲门问话也行。可如何引来外人呢?
—会,她想起下层那个老头子。说实在,这楼上的住户来自四面八方,虽每日上下班总有相遇的时候,但相逢何必曾相识?虽说搬到这里已三个年头了,那老头子姓甚名谁,做什么事,她一直都懒得了解,更何况他十分惹人讨厌。她从来对他总是白眼相向。
按说,她住五层,他住四层,本不相碍,可那“糟老头子”——她从心里一直这么称呼他,孤执、小气,是那么地讨人嫌。每逢她和朋友们在这里唱歌、跳舞,无论白天、静夜,大约三个多钟头后,时常会当大家唱得歌酣、舞意正浓时,门外总传来敲门声,随之,丢进了一句话:“同志,过把瘾就行了,别影响别人的工作和休息。等到你去开门,他已下楼,关上自己的门。往往在这时候,大伙的兴致都被冲掉了。“这糟老头子!”气得她有时客人走后,还把音响调到高处,以示“抗议”。
奇怪,这时候她怎么首先想到他呢?没办法,这时节别处都没人,只有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头埋进堆满书报堆中写画着什么,这也只是她从他门口经过时偶尔—瞥发现的。她的心也因自己这个突然想到稍微宽了宽。她知道,弄出声响过—段时间,也许他合来敲门“警告”她,那时,不就把歹徒吓跑了?她环视整个洗手间,发现一双硬塑料鞋,忙穿到脚上,一下—下地敲击那地板。
她不敢弄得太响,怕被歹徒警觉;她又想敲响一点,早些激怒下层的人,于是那么提心吊胆地跺着、敲击着。她是多么希望往日那讨厌的“敲门警告声”立时就出现啊!
越敲心越急,越等心越慌,“那糟老头子!”她不知从心里骂出了多少回,当侧耳听不到门外的动静时,又从心里骂了多少回。
此刻的下层屋里,一个老头子正抬头看着天花板,摇了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又发什么疯?唉——”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书本,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全文完-
▷ 进入南香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