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出事那天，我正在宾馆的房间里和王红睡觉。

王红是老九的情人，也是我的情人。其实说王红是我的情人，这话我自己都觉着别扭。也就是说，我认为王红是我的情人，但人家王红心里未必就肯买这个账。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知道，跟我交往过的人也都比较清楚。尤其是老九这个王八蛋，他对我的了解超过我的家人。这些年我干的那些缺德事，老九几乎全都知道。话说白了，我们俩其实就是一个串上的蚂蚱。用我家邻居那个知识分子的话讲，我和老九是一丘之貉。

问题是老九这孙子人家会装，不干坏事的时候，总能够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谦谦君子。见人说话也总是笑眯眯的，既客气又深沉，不到关键时候，永远都藏而不露。不像我，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到了庄重的场合也照样没法子使自己正经起来，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似的。所以我妈我爸，我们家里所有的人，都对老九高看一眼。老九刚从监狱出来到副食店找我那阵子，有一次我妈还特意让我把老九请到家里，七荤八素地摆了满满一桌子。我妈我爸都很激动，就差没有给狗日的老九磕上一个响头了。

我妈说：老九，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主儿，比亮子强。我家亮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手快、脚快、脑子慢，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沉不住气。大妈大伯今天请你，就是想麻烦你今后在生意场上，多帮亮子拿拿主意，别让他把亏给吃大了！

我妈说这话的时候，狗日的老九一直都在频频点头，好像他真的就是我的救世主似的。我在心里冷笑，我想我妈我爸这回可真是把眼药水儿都吃肚里去了。人家老九是谁呀！他们一天到晚缺识短见的，前些年也不在市面上打听打听。还以为人家老九的名字真就叫老九呢。有一次我妈居然还傻乎乎地问我，老九兄弟姊妹九个？是一窝生的吗？

我都懒得搭理我妈，要不是老九一再告诫我，不能跟家人说他过去的事情，我怕我把话一撂出来，就得把我妈我爸给吓死过去。人家老九这块牌子，当年可是从流氓堆里杀出来的。别看老九现在看上去样子有点发蔫，但是了解老九的人，肯定都会认为，那是人家老九他妈的在玩深沉。从前老九发飚的时候，整个城西地带，哪个敢不看老九的面子？更何况人家老九还是进过监狱的人，而且在那里一蹲就是十五个年头。十五个年头，想想是个什么概念？小学五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本科文凭都拿到手了！

我对我妈我爸说：杨子荣，知道吧？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的那个老九！

严格来说，老九这哥们不错，尤其是从监狱里面出来以后。从前的老九爱挖财气，就是如今那个比较流行的说法：拍婆子。我不知道在我们城西地带，那时候人们为啥要把找女人说成是挖财气。女人是财气吗？鬼才知道呢！

老九曾经狂言，要把全城的美女全都挖上一遍。老九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做的。老九喜欢女人，这个我们全都知道。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老九喜欢女人，已经喜欢到了可以不要命的程度。

说起来，老九最后一次事发，也还是因为女人而起。那女的叫李娟娟，外号“小黑点”，是十一中学著名的校花。那时候你问十一中的校长是谁，我们不知道，可是你要问小黑点是谁，我们全知道。李娟娟的下巴上生着一颗黑豆样大小的胎痣，因为皮肤白里透红，那颗黑痣就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一九八零年的秋天，电影院里正放《庐山恋》，我们都觉得那个女主角太像我们的校花小黑点了。可是人家小黑点不但说不像，而且还十分生气，好像我们侮辱了她的美丽似的。

小黑点说，张瑜有我漂亮吗？你们仔细看看，她的下巴可是圆的，脖子也没我长。再说了，我这颗胎痣可是天生的美人痣，张瑜有吗？嘁！

小黑点把嘴巴撇起来，既不屑，又清高，浑身上下冷艳照人，傲慢得很！

那时候我还没有被学校开除，而人家老九已经是城西地带狼帮的帮主了。老九歪戴军帽，嘴巴里面叼着烟卷，两手悠闲地斜插裤兜，银灰色的大喇叭裤几乎完全覆盖了脚上的三尖头皮鞋，神气得很，也霸道得很，根本就没把我们十一中学放在眼里。老九趾高气扬的作派令我羡慕。耀武扬威的老九那时候经常带着一帮弟兄，在我们学校的大门外面伺机而动。一旦有模样俊俏的女生从身边经过，他们便会不失时机地凑上去，死皮赖脸的和女生们搭讪调情。每当这个时候，那些胆大自信的女生就会扬起妩媚动人的笑脸，昂首挺胸从老九们不怀好意的目光里趟过去，而那些胆小的女生，则会像被马蜂蜇住了似的惊叫着四散逃离。老九和他的兄弟们这时候便会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浪笑不止。

小黑点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模样好，嗓子更好，唱起歌来眉飞色舞的，仿佛春天里一只多情而又美丽的百灵。多年以后我和我的同学们在校友会上重新提起了当年的小黑点。大家都说，当年的小黑点实在是太媚太浪太他妈的风情万种了，这样的女人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然而时隔不久，我便在省城的一家超市里见到了小黑点。二十多年不见，徐娘半老的李娟娟依然是那样的风韵犹存光彩照人。如果不是她下巴上的那颗美人痣，我想那天我极有可能会与我们当年的校花擦肩而过。小黑点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尤其是那颗美人痣，不知什么时候就他妈的长在我的心里面了。

刚进超市，我便和正要走出超市的小黑点迎面相遇。我愣了一下，小黑点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小黑点”三个字便从我的嘴巴间窜了出去。小黑点停下步子，惊喜地睁大眼睛，然后便迅速把她的右手朝我伸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亮子吗？”

我握住了小黑点。意外的邂逅让我的双手颤抖起来，当时我真想一把抱住小黑点，然后再像过去那样，比较夸张地来上那么一句电影里面的台词：同志，我可找到你了！但是我没有。小黑点脸上那种明显修饰过了的激动，立即让我丧失了当年的激情。我也假装着十分热情地叫了起来：

“嗨，小黑点，你还认得我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小黑点笑了起来：“是吗？还漂亮啊？都他妈快成老太婆了，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以前长啥样了呢！亏你还能认出我来！”

当时我是真想好好和小黑点聊上一会的，可是看小黑点说话时，目光不断从我的肩膀上越过去向外面张望，我就只好打消了这个主意。临分开时，我问小黑点能不能让我记下她的电话，小黑点先说可以，然后却又迟疑着拒绝了我的要求。

小黑点说：亮子，记啥电话呀！n城是我的家，过些天回去，我会主动和你联系的！好吧？

外面好像有人等她，小黑点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热情的告别，一边匆匆走出了超市。我有点后悔，咋就没有在小黑点面前提一提老九呢？毕竟人家老九当年可是因为她才栽进去的。我想喊住小黑点，可是小黑点已经走出很远了。想想还是算了吧，人家小黑点都没提，我就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再说，人家老九在我面前也从没提过小黑点啊！我他妈的这不是在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吗？

一听说老九出事，王红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披头散发的王红正匆匆忙忙的往脖子里套着衣服。老九出事了！王红说。我摸了一下王红的ru*房，然后又攀住了她的脖子，刚想用力把她窝进我的怀里，王红却愤怒的把我的手臂给打开了：

“死去吧，刘亮，你他妈的也算是老九的兄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