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鱼在这座小城里的一个拥有老字号的律师事务所里当合伙人。没见过她的人总以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应该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神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可事实上石鱼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女人。她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很耐看，柔和而丰腴的面庞，均称的身材，一双漂亮的双眸除了办案时异常沉静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含情脉脉的。

石鱼曾经有过一场短暂的婚姻，丈夫是这个小城里基层法院的法官。作为法律工作者，他无法理解石鱼骨子里的浪漫；同样，他温吞如水的性格也不为雷厉风行的石鱼所欣赏。没有争吵，没有可以争议的财产，石鱼将女儿留给了丈夫，收拾收了简单的行装离开了她曾生活过的小屋。

石鱼坐在办公室里，刚刚办完一桩入室抢劫案，经过一天的庭审，她想休息一下，她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上眼，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尹娜走进来，看见靠在沙发上养神的石鱼，随手将挂在衣架上的律师袍取下轻轻地盖在她身上。虽然刚进入初秋，夏天的余热仍发挥着作用，可办公室里却有着丝丝凉意。尹娜是石鱼的助理，一个年轻的、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生，性情开朗。她刚坐在椅子上，石鱼就睁开了眼，“什么时候回来的？”石鱼问道。“刚回来，小郑已经将辩护词拿走了。我只在你的辩护基础上引用了一些法律条款进行完备。因为，这是刘法官要看的，我格外下了工夫。”尹娜回答道。她将桌上散乱的案卷一边小心整理着一边冲石鱼说：“你回去休息吧！现在六点半了，七点下班，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石鱼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眼圈略微地发黑。她直起身，刚想说几句，忽然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看了看号码，神色有些迟疑，但也闪过一丝惊喜，尹娜知趣地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屋里响起石鱼轻柔略带些颤抖的声音，“你在哪儿？”

半个小时后，“小尹，下班吧！”石鱼喊道。尹娜回到办公室，看到石鱼刚才的疲劳的样子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稍作化妆的脸。“这会儿怎么这么精神？”她笑着问道，一面俯下身子锁好柜子。石鱼没有回答，只是打开办公室的门等她收拾好东西一起下班。

尹娜知道石鱼去见那位空军军官吴尘。在一次办案后的聚会上，石鱼把那个风度极佳的男人介绍给尹娜认识。那个中年男人有着俊朗的外貌和军装下成熟的姿态，而他的气质也是其他男人所没有的。在几次见面后，尹娜渐渐对吴尘有所了解，知道他有一个结发十几年的妻子。那个女人来自吴尘东北老家的农村，是个很质朴的女人。那个朴实得像黑土地一样敦实的女人对石鱼不幸的婚姻也略有所知。同样作为女人，她除了羡慕石鱼有很好的工作以及她的美丽与她从举手投足中散发出来知识女性所特有的魅力之外；她也一再的感叹，这么一个优秀的让女人都心动的女子，为什么有着如此不快乐的婚姻。

石鱼在那个昏暗的包厢里看见了早早到达静坐在那儿等待她的吴尘。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但她的心里仍然有着一丝的悸动，她像初恋的少女一样扬着脸热切地看着他，但他却在看到她那一刹那，紧紧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石鱼细致地捕捉到他不同以往的奇怪表情，紧皱的眉头似乎是在向她预示着一个不好的消息，所以她敏感而又急切地向他询问道。

吴尘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大裁军，我就要复员了！我定了下个星期一的车票！”

“复员？”，“大裁军？”，“下个星期一？车票？”石鱼惊呆了。她好像不明白吴尘所说的话。她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品尝着杯中的茶，昏黄的灯光映衬着杯中的茶水泛着琥珀色的光彩，一漾一漾的水纹也荡漾着她的心，“是吗？那我呢？”

吴尘拿着茶杯的手停住了，没回答石鱼的问题。他捧着杯子，只是看着她。从相识到相知整整四年来，她从来没有表示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同其他一些发生婚外情的人一样，他对妻子的感情早已在十余年的袒诚相对中演化为亲情。在一次石鱼代理他们部队的案件中，他第一次见识了不同于妻子的女性。石鱼在法庭上表现的是那么机敏，如此复杂纷乱的案件让她梳理的清晰明朗、有条不紊；但法庭下的她又是那么柔情似水、千娇百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让他看到女人与女人性格上的反差。交往以来，她没有像小女人一样依附于他，却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妻子对他的小鸟依人般地依赖让他感到情感上的负累，就在这时，石鱼出现了。她给他的感觉就像喝一种独具味道的好酒一样，他在情感的杯弓交错中被石鱼迷醉了。而今天，石鱼第一次像小女人一样问他自己的命运，他有些迷惑，这是她游离于其他性情之外的另一个性格吗？他觉得她神秘地让人无法捉摸。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约定，虽然他们经常见面，但仅仅是见面聊聊心事，并没有发生人们所理所当然应当发生的肉体关系。他却从没想过他离开，会对石鱼有什么影响？他只所以告诉石鱼他的复员回老家，是因为石鱼应该知道这个消息，没有任何理由……

在迷惘过后，他清醒地认识到石鱼爱他。长久以来，他们碍于自己各自的身份，只是在情感上恋爱。他们只是相互牵挂着对方，相互用心去为对方着想。在更大的程度上，中年人的恋爱总是掺杂着一丝的理智，基于这些，他们只有让心相爱了，却让肉体游离于爱的外层空间，他们成了柏拉图的忠实信徒。石鱼是一个对工作热情但又极度地认真,她的认真让很多不如她的男人自惭形愧,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她离开了令她窒息的第一次婚姻。后来，即便与吴尘相约见面时，石鱼也没有表现出对爱的狂热，只是像知心姐姐一样听他倾诉，听他宣泄内心的痛苦。只有现在这一时刻，吴尘才真正感受到她的感性与细腻,不同于以往像心理咨询师一样的倾听，也正是在这时，他才有了想拥抱她的冲动。来自女性体内的温热伴随着指尖在他手掌中央着陆时，他的心紧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觉漫延至他的全身，这是他们相识三年以来第一次的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在此以前，他们从来没有一次肉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用手进行相互的表达。

他们相对而坐，两双手交插着，彼此凝视。许久以后，石鱼突然说话了，“我跟着你，你到哪，我就到哪！”吴尘并没有感到惊奇，他似乎是知道石鱼的决定，“好吧！”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做此决定却需要很大的勇气。吴尘第一次将石鱼揽在怀里，第一次从她身上嗅到淡淡地百合香水的味道……

石鱼要走了，去东北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此以前，石鱼从没去过比省城更远的地方。石鱼给所里同事解释离开的理由是，她要换一种活法，要让自己像名字里的鱼一样游动，但是只有好友张妍和助理尹娜知道她为什么走。

“决定了？”张妍在沉默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开口说话了。石鱼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一下。在这个城市里，不是没有让她留恋的事物：工作、同事、名气、还有女儿，但是这一切都无法让她有踏实的感觉。工作并不适合她干一辈子；同事在一起工作时是合作伙伴，但牵涉个人利益时就是敌人；名气更是短暂一时的，当她不再有名时，她怎么办？至于女儿，跟着前夫生活的女儿对她这个妈妈并没有很深地感情，同样她也不是能够和石鱼陪伴一生的人。在她干练的外表下，她更渴望爱情，也只有爱情汇成的海才能让她像鱼一样真正地游起来。

张妍很理解石鱼的决定。因为她也是一个经历过惨败婚姻的女人。在这幢价值不菲的写字楼里，没有几个女人有着幸福的婚姻，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思考的问题。张妍当年是为爱而结婚，同样也是因为爱而离婚，在尝过了爱情的巨大幸福和巨大痛苦后，她仍然企盼着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现在石鱼就要去实现张妍一直所企盼的东西。在这间办公室里，石鱼做出了一个关系一生命运的重大决定，她要离开这里了！

在石鱼离开半年后，尹娜深夜在电脑前和石鱼聊天。镜头里的石鱼并没有她所想象经过爱情滋润后的美丽，只有一种苍白，一种大病过后的苍白。尹娜一直没有向石鱼问起吴尘，而石鱼也没有向她说起过。只有在下线的那一时刻，尹娜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向石鱼探问起吴尘。石鱼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当爱情遇到现实时，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无法承担。在他的眼中名誉、事业比一份厚重的爱情更重要；但正因为它厚重，所以他才无法承受！”

尹娜下线后，细细地品味着石鱼的话。石鱼是一块石头，虽然外形是鱼，但僵硬的身体是无法和身体柔软的水生动物相比。正因为是石鱼，所它没有游泳的权利。没有游泳的权利，石鱼也就无法享受游泳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