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之多少
是的,我曾经幸福过;是的,我曾经享受过/我曾经陶醉于安谧的惬意和激动的狂喜……/那短暂的快乐日子到哪里去了/伴随着飞逝的梦幻而消失/享受的魅惑也已凋敝/我的周围,再一次布满了寂寞的影子……/
俄:普希金——《是的,我曾经幸福过》
说起来,小时候的逃课打架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很面子很荣光的事情,可偏偏那时候的我格外喜欢,现在想起来还无限的怀念不舍。
我的小学是在偏僻的乡村老家度过的。
在还没有跨入学堂之前,我就从已经上学的同村小朋友处得知了许多关于老师的可怕,比方说脸没有洗就跑去学校要被罚站,不听他(或她)的话要挨竹鞭子打手板等。我在家里从来没有洗过脸也没有听过话,所以当我妈有一天忽然宣布要把我送去学校时,我立刻声嘶力竭地反对开来,并同时伴之以不吃饭,躺在地上打滚作为抗议,我妈说,行,如果你不想上学明天就和我一起上山去干活,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宁愿干活也不想去上学。但在学校报名的最后一天,她到底还是改变了主意,把躲在柴垛中哭哭啼啼的我给揪了出来,用棍子给压着去了学校。
我不想去上学,害怕被老师罚站,打手板子,我最希望的就是能整天呆在家里和村子里其他也不用上学的小朋友一起放牛,打架,捉迷藏,所以,当我这个最低级也最原始的愿望失败破灭后,童年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恨死了我妈妈。
小学开学的第一天,一年级的教室(我们那时没有幼儿园)里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脚步错乱的的大人和小孩,家长们走后,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接二连三地又哭又叫嚷着要回家,差点把原本就不很牢固的教室给震破,老师诓了这个又哄那个,忙得直冒汗水。只有我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份临时的座位上,大气不敢出一声(我知道即使我哭着要回去的话,我妈也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弄不好还会遭来一顿棍子),手都不敢乱放,满脸惶惑地不断拿眼睛看老师,眼神散乱,形态犹如一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偷。班主任老师是个女的,梳着两根很好看的短辫,年轻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很可爱的样子,等大家基本安静下来后她走上讲台自我介绍说她今年刚从镇上的初中毕业,现在由她来当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的语文数学等,我对这些不很关心,我很用心地注意到的是她看上去倒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可怕,而且比我妈还和善,我悬着的心才开始慢慢地放下来,开始自由伸手展脚,跟身旁的小朋友攀谈,交换看新铅笔新书包。小学一年级刚开学基本上没有什么事,主要是发书,点名,编座位,最后关键强调纪律,比方说上课不准随意乱动,有事要请假,不准迟到,旷课,不准欺侮其他小朋友等等,完了就早早地宣布解散放学。
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坐在教室里看到了老师后,我知道了原来上学也不过如此,人多好象还挺好玩的。
发现了老师的并不可怕之后,我开始和其他人一样静下心来,每天早上吃完饭早早跑到教室很卖力地读“a”“o”“e”,背乘法口诀。可不知为什么,我明明能很熟练地背“一二得二”“二五一十”,可每次做作业的时候,题目全变成了5×2= ?8×7=?不用说,我不会做,因而每次作业本发下来的时候我那上边差不多都是鲜红的大“×”“√”少得可怜,与之相反,同桌的本子上每次都全是“√”还有老师写的“好”“优”等,更让我感到受不了的是,他每次都会把本子故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很神气地朝我挤眉弄眼,把我气得牙痒,恨不得揍他,却又不怎么敢动手,因为我不知道瘦小的自己是不是能打赢他。后来,我从消息灵通的同学口中得知了原来老师是故意这样出的题目,这无疑让我更加更加地愤愤不平起来,觉得老师是在故意跟我过不去,转而觉得她一点都不可爱,甚至比我这个欠揍的同桌更讨厌。为了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我开始在早读的时候故意不读出声,在背后给她起诸如小白山羊等外号,我在报复中得到了满足的快感,同时我那作业本上的大“×”也是越来越多。
终于,一年级上学期全校期末考试,我数学得了全班最低的让我都感到脸红的28分(说不定老师看我分数太少,还给我多加了几分),因为考试做题的时候,我好象只有一个题是有把握的。完了去学校拿成绩单,我第一次被一向认为和善的老师给揪了耳朵,而且她还威胁我说如果哪天看到我妈的话会跟她谈谈。郁闷透顶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忽然就聪明了起来,于是自作主张地把成绩单上的2用找来的蓝墨水笔添成了8,使我的成绩变成了88而不是原来的28。可遗憾的是我兴冲冲地赶回家递上成绩单还没有等到夸奖,却被老辣的妈妈一眼识破。不用说,我遭到了一向严厉的她一顿痛打,屁股被棍子捶得震天价一般响。
稍稍值得安慰的是,老师倒也一直都没有碰到过我妈。
尽管如此,从那以后,我不仅恨家中的妈妈,也恨学校和老师,于是经常不止一次地企求老天爷长眼发大水把学校的教室冲走(学校在一条小河边),或诅咒老师的腿或胳膊不小心摔断,这样我就不用再去那该死的学校受罪了,可天不如人愿,每次都是当我一脸期望跑到学校的时候,都会看到学校还呆在原地,老师们也都像原来一样满脸笑容地站在讲台上。我的成绩烂得实在不行,每次老师的竹棍子都会招呼到我,因此,我最想做的就是逃学。
逃学是不能让家中的大人知道的,至于老师那里,大可以扯谎说肚子或者头疼,反正老师也不会傻乎到费力去爬山拐弯追到我家里来看个究竟。第一次逃课的时候,我既威胁又拉拢地对和我同班的邻居黑二说:去告诉老师说我今天肚子或者头痛,我妈说我今天不能去学校了,如果帮了我,给你什么什么,不帮我,又怎么怎么,黑二这家伙既羡慕我许诺的好处又害怕我的暴力,不加思索地就点头同意了,我同时也威胁村子里其他小朋友,如果谁回去敢告诉我妈或者去学校告诉老师说我今天故意逃学,放学回来后看我在路上不怎样怎样收拾他(她)。那个时候,我虽然成绩不好,打架却绝对算一把好手,因此我的话一出口,是没有人不敢不听的。
由于没有人敢告我,我第一次逃课就这样顺利成功了。反正老师和我妈都不知道,接下来我逃得很疯狂,逃得很是肆无忌惮,每天早上吃完饭,我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挎,像模像样地跟着村子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学校开去,其实我走到半路就不去了。春天里,南方的乡村四处飘香,任何地方都可以当成是玩耍的乐园,田野里,小溪边,池塘里,都能找到我漫无目的的游荡的影子。由于没有人跟我玩,我只好选择去掏鸟窝,抓螃蟹,捅马蜂窝等,尽管我不止一次地在抓螃蟹时抓到水蛇,脸被马蜂蛰成了麻花,但我还是一次次乐此不疲,并且成了我们村小孩子当中第一个学会了怎样抓螃蟹不被夹伤,怎样根据鸟的叫声来判断它的窝在哪里等等。为这,我在同伴中很是得意了好些时候。
在所有逃学的去处中,我最爱去的还是介于我家和学校之间的一处山脚下,因为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桑树,阳春三月,桑树长得枝繁叶茂,躲在里面即使我妈在不远处干活都不能发现我。我很喜欢爬上去躲在里面看从家中偷出来的连环画,当然是只看图画而不认识字的,如果运气好碰到树下有其他村子的孩子路过,我就有得玩了,于是马上把舌头卷起来捏上鼻子装鬼叫,同时猛烈晃动树枝,在他们吓得抱头鼠窜,哭爹叫娘的时候,我则嬉笑不止。等他们跑光,我拣来的乐趣玩完,就拉过教小的桑树枝来当马骑,嘴里不断地一边小声叫着从电视里学来的“驾“驾”,一边轻轻摇动桑树枝,做自我陶醉和满足状,摇到手酸足软时,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躺在粗大的枝桠上睡起觉来。
在那个瞌睡永远都睡不够的岁月,睡觉差不多是和不去上学一样美妙的事情,而且是一倒下就能睡着,很难醒来,更兼季节恰倒好处,环境幽雅,没人打扰,所以这棵桑树无疑成了那时的我满足睡眠的好地方,当然,因为贪睡,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一次,因为睡得很死很香甜,还以为自己是睡在床上的,梦中翻了个身,结果可想而知,我从上边摔了下来。我那倒霉的屁股率先像挨了马蜂蛰了一样疼痛和肿胀起来,等哭着爬起来仔细一检查,发现脸上和手上也被擦得到处是血,还好我睡的枝桠离地面不是很高,因此没有发生断胳膊伤腿的大事,我不敢去找就在不远处干活的妈妈,也不敢去找过路的大人帮忙,更不敢放声大哭,害怕被人发现我在这里逃课,回去后挨揍,我小声地哭着找了一些认识的草药用石头捣烂后花了一天的时间来涂抹伤口。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扯谎说我脸上的伤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进路边的沟里迭的,我妈说你眼睛长哪里去了,路都走不好?但骂归骂,她还是给我血淋淋的手和脚用一些破布作了包扎,同时意外地给煮了两个鸡蛋。这在除了过年才有的特殊食品,平时是想都没敢想过的,因而我感觉非常值得,绝对没有白摔。
当然,以后逃课时,我很少去那里了,即使去了,也不再敢躺在上面安安稳稳地睡觉。
那棵桑树现在还在,我每年回去都会站在下面感慨半天。
然而,世上没有绝对不透风的墙,由于我天天头痛脚痛不去上课,大感奇怪的老师终于在一天放学后在我们村一个不知死活的同学的带领下来我家了解情况了。我的罪行彻底暴露,老师前脚刚走,我就被愤怒的我妈没头没脑一顿棍子,嚎啕大哭的我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敢旷课。
逃课失败后,我又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到教室继续混日子,很意外的是老师居然没有凶我,只是告诉我说下次不准再逃课了,拉下的课想办法慢慢补上来。我对学习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经常是眼睛盯着黑板和老师,心里却想着下课后该去哪里玩,和谁玩。
我们那时候乡村的小学条件非常差,教室和教师宿舍东倒西歪,看上去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现在城市里孩子们拥有的娱乐实施一概没有,玩具什么的就更是想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当然,我们也有一部分属于自己制作的玩具,如木刀,木枪等,但这些东西只能放在家里玩,学校是不让带去的。每次下课后,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女生们集中起来踢毽子,男生们则聚集在操场上打架,有时候,我们也会找来一些不着边际的花边新闻猛烈起哄,比方说某某男生和某某女生说过话好上了,某某男生昨天晚上又尿床了等等,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因为被追着喊名字起哄的同学会愤怒地抗议,急了还会告到老师那里,最终引来一顿竹鞭子或是罚站几分钟。因此,作为男生,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打架。
其实,打架这事老师也管,开始的时候校长尤其是班主任也曾三令五声:谁敢打架谁就包一个星期的教室卫生。刚刚宣布的一段时间里,倒也很是奏效,但管了还不到两个星期,就开始有人冒扫教室的危险,打起了架来,而且逐渐呈泛滥之势,后来随着加入打扫教室的队伍越来越大,以至于把一个学期的教室甚至教室外边的操场卫生都已经提前包完了,还有人逍遥法外无所安排。老师的政策终于宣布彻底失败,只好对我们采取放任的态度:打架是可以,但如果把人打哭,打出事情来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打架因为“合理”而变成了公开化,与之相应的是我们打架的方式也花样百出开来,课间的时候我们或群殴,或单挑,或用“武器”,或赤手空拳。由于打起架来拳头不长眼睛,加之有的同学下手不知轻重,更有一部分喜欢打别人而一旦拳头落到自己身上就喜欢哭哭啼啼地找老师告状的混帐家伙,因此,很多时候尽管没有打出事情,但终于使最初的假打变成了咬牙切齿的仇恨,被打哭者想要报仇,把人打哭者因为挨了老师的惩罚也想报仇。由于课间和课堂有老师在场,双方都不敢把对方怎样,即使吃了亏,也只能小声地骂骂咧咧地对对方说,有种放学后别跑,我们重新打过。
在那个基本上是凭借武力来决定一个人在学校“地位”的孩童时代,几乎每个人都把能不能打赢对方看得极为重要,因而是没有人会轻易乖乖地宣布怕谁的,打过一架了再说。更为奇怪的是这种私底下的“正式”争斗还没有人会告诉老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奉行一句话:拳头上见分晓。
放学后,老师走了,家长们也不在,任谁也管不着,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时候,我们经常是村和村打,当然有时候自己村子的人也互相打,而且打的次数还不少,但一旦当我们村有人被其他村的人打时,大家就立刻会很仗义地把暂时的私人纠葛抛开来,团结起来帮他打抱不平,尽管平时并不喜欢他,而且每个人都必须得参加,如果谁不参加大家首先把他揍一顿再说,他被人打的时候大家也不能帮忙。这样一来,因为空前的团结,我们村的队伍很快强大了起来,基本上“抗”定了整个学校,几乎每个人走在学校里都是耀武扬威,牛气十足地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打谁,反正打不赢能喊来帮手。
其实,也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多么的能打,更不是其他村子的小朋友就不能团结,关键是因为我们下手比较狠,而且喜欢死缠烂打,直到打赢为止,因而其他村子的小朋友都惧我们几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怕我们,比方说一个叫山羊桠的村子就不摔我们村的仗,而且还爱在我们正神气地在别人面前称王称霸时横加干涉,或者在课间变着法子找我们村小朋友的麻烦,有时候甚至朝我们村的女生说下流话。由于他们村人比较多,也和我们一样团结,而且个子普遍比较大,因而平时我们看到他们是能躲就躲,绝对不敢冒犯虎威,偶尔被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但后来,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软弱好欺侮之后,有一天居然在放学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把我们村一个人拦住打得鼻子出血来,我们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向他们开站。
由于实力悬殊,更兼人心涣散,在那场匆匆忙忙的战争中我们村输得一塌糊涂,双方刚一交手我方就全军大溃败。我被对方一个高个子四次抱住摔倒在地,又四次爬起来去顶他的腰,最后被对方从旁边冲过来的三个人牢牢地扑倒在地动弹不得,他们一个骑我屁股,一个按我双脚,一个捉我双手,很多的人拳头脚尖地不断朝我身上招呼,我匍匐在地像头正被人放倒在案板上宰杀的猪,嗷嗷大叫。我们队伍里的人一看到作为“老大”的我如此惨状,立刻吓得四散逃走,剩下不多还顽强抵抗的几个人也遭到和我一样的命运。我没有时间骂那些逃跑的家伙混帐,拼命挣脱,在咬伤了一个家伙的手和另外一个家伙的腿后,对方松开了我,我爬起来就跑,却又因为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滚到了操场下边的荆棘丛里,荆棘像瓜棚一样搭成了架子,我落在上面既不能上去,也下不去,上边追我的人一看我这模样,当时就傻了,忘记了被我咬伤的手和腿,一个个木鸡般看我,我的裤子和衣裳完全被刺棍挂住,为了尽快逃跑,我玩命似的挣扎,以至于留下了在我脸上现在都还隐约可见的伤疤,但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逃脱了,当然也顾不得去管村子里其他正在挨打的人。
我气急败坏地跑回我所属的队伍,顾不得周身的疼痛,破口大骂那些因为害怕而逃跑的软蛋,严厉指责他们不够义气。大家都说对方太凶了,打不过,一会儿,和我一块坚持战斗的几个伙伴也落汤鸡似地陆续跑了回来,也惶惶地说对方太厉害了,打不过。怎么办?如果不想好办法,明天去学校绝对还会被打,同时我们在学校的地位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大伙儿全都像失羽的鸟一样丧失了锐气,在惊魂未定中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最后我提议我们用武器和他们打,明天上学的时候把家中的武器带上,去学校的时候统一放在学校操场下边的荒草地里掩埋起来,放学了再取出来,找他们重新打过,如果谁不参加或者像今天这样逃跑,回来后大家再灌他吃狗屎。在除了动用武器或许能够取胜外,其他能够打赢的几率实在很小,于是大家一致同意。
第二天,我们都心不在焉地上着课,放学的钟声一响,我和村子里几个好战分子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去取武器,同时喊两个人去拦住对方说等一下,等老师走后我们重新打过,对方昨天是赢家,当然乐意。于是,童年时代规模最大也是完全获胜的战争上演了。双方一碰头,当对方一看到我们手里或长或短的武器时,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和昨天的我们一样,一个个忙慌不迭地逃跑,我们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现在想来,当时那气势,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又长又窄的山路上,一方如受惊的兔子般没命逃跑,一方如嗅到猎物的野狗般狂追,颇有古战场上两军漫山遍野撕杀追逐的气势,只不过他们手里拿的是真家伙而我们的是假的而已。我们到底还是追上了,而且跑到在前边挡住了退路。昨天失败的仇恨在我们心中迅速升温,于是几乎每个人都把刀子棍子举得高高的(当然是做做样子,增加气势,到底不敢真打),逮住一个打一个,到处充满了哭爹叫娘和求饶认输的声音,昨天还把我按倒在地让我当着他们的面承认自己是王八蛋,狗屎的那三个家伙这下子完全没有了脾气,为了能尽快开溜,不用我开口,一个接一个地忙着承认自己是狗屎,王八蛋,并且发誓下次再也不敢和我们村子打架,惹我们村的女生了。我们把对方的全部人围拢来圈在一块空地上,按照“身份”大小一个接一个地收拾,打架时没有参加的,直截放走;打架时参加了但是属于小兵级别的,屁股上给他们每人一脚,也让他们快点滚;对对方的在打架中最卖力的家伙,可就不这么客气了,首先,要逐一地向我们村子的人道歉,而且必须真诚,接下来,严厉审问他们中到底哪个或哪几个是头头,最后再把这些头头中的头头拉出来,向他们训诸如“老子们也是好惹的”话,让他们记住,如果再敢惹我们和我们打架,今天就是榜样等等。最后玩弄得差不多了,也实在是想不出更多更好的折磨他们的主意了,只好采取最老土也最现实的办法,我们逐个去打他们一拳或是踢上一脚,完了也只好让他们滚蛋。
那场战争进行到差不多天黑我们才悻悻地宣布收场,回家的路上,我们一个个还比划着武器兴奋不已。
那一战的影响无疑是太大了,由于有的同学只顾报仇,下手很重,把人家的血都打了出来,家长反映到了学校,学校又找到了家长,终于使我们参加打架的几个人全部挨了惩罚。作为罪魁祸首,刚打完我就知道会没有好下场,恨铁不成钢的我妈从学校回来后把我按跪在地叫我自己把衣服脱光,然后她再用细细的树枝抽打我的光脊梁,我痛得杀猪价般交换,她太冒火了,没有想到我会这么不争气,读书没有几本事倒也罢了,还弄出了怎么大的事情来。她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到处惹祸,我叫的手贱,明天火速去学校把我的钱退回来,你以为钱是枪打来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跪了三个小时,中间没有人去拉我起来。
第二天,我又背着满身的血痕去了学校,班主任叫我去校长办公室,校长对我说,你很能打架哈!看我能不能整趴你,先让你去冲三个星期的学校男生公共厕所吧,完了再另外给你安排任务,记住,我每天都要检查,冲不干净你要见鬼。
不过,这场大战的正面影响也有,那就是几乎学校的每个孩子都知道了我们村的孩子尤其我是打架王,是不好惹的,甚至连我满脸汗水用盆子从河沟里端水冲厕所时其他人都诚惶诚恐地看着我,惟恐一不小心我惹上他们。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敢跟我们村子闹翻或者打架,而我也不敢再打架,甚至有人主动惹上了我我都只能忍气吞声,学会了怒目而视待之,我已经受够了厕所让人呕吐的臭气和跪在地上被扒光衣服用棍子抽打皮肉的痛苦。
上三年级的时候,由于每个星期我妈妈都要去学校找到班主任打听我的情况,我再也不敢吊儿郎当,同时,从那时开始,我每次的成绩单必须老老实实地拿回去,没有六十分不准吃饭,考上了八十分可以给买一个玩具,逃课打架一次罚跪三个小时,我彻底地害怕了,同时想拥有一个玩具的贪婪也不得不让我好好学习。在非常的勤奋刻苦之下,我的成绩终于慢慢地有了起色,期末考试的时候数学破天荒地拿了个92分,全班第二,语文虽然不高,但总分却是全班第一,作为奖励,老师给了我三个本子,回去我妈又说话算话地给我买了一双崭新的球鞋,看到实实在在的新鞋子的那一瞬,我高兴得差点发狂,原来考得好还有这么多的好处,我开始疯狂地迷恋上了看书背书,不为别的,就为了能不断有新本子和新鞋子。这种对因为对物质的贪欲而不得不促使我努力学习的无形动力一直保持到了我小学毕业,当然我也没有再逃过课打过架。
在镇上的初中三年里,我一直是班主任老师眼中最优秀的好学生,不但不“讨嫌”而且成绩还呱呱叫,他经常把我当做榜样在班会课上拿来夸奖,有一次在街上看到我妈时更是不着边际地吹嘘我将来肯定会前途无量,云云,回家后听我妈说起时我都为他感到脸红,不过,我还是没有让他的吹嘘彻底宣告失败,毕业时很前途无量地考上了县城的省级重点高中。高中三年,只有高一有一次,为了哥们义气,我打过一架,很幸运那次事情闹得不是很大,学校没有要求我通知家长,只是班主任很给面子的让我给她交了一份保证书了事。出于对她老人家的感激,知趣的我以后再没给她添加过任何乱子。
就这样,我混到了现在的学校。上着不满意的大学,学着不顺心的专业,心情糟糕透了,出于对现实的无可奈何的反抗,有时候,我仍然会逃课,但这逃课绝对不是为了出去捅马蜂窝,掏鸟蛋,找人打架,我的手已经近乎麻木了,而是窝在宿舍睡觉,坐在同学的电脑前沉溺于虚拟的世界跟人对战,或者去操场跟人较量篮球,去图书馆消磨时间。在迷惘与追求,在探索与无尽的消极颓废里,到处都是空虚和失落,没有人来管我,我的生活烦闷到了极至。
在这座大得没有尽头,一眼望不到头的现代都市里,我彻底地迷失了自己的魂和灵,也许,我需要的是我妈已经多年废弃不用的棍子,或者是一双多年不曾穿过的新球鞋,以使我能站得更稳,活得更塌实。
如果我那在老家干活的母亲听到她的儿子现在堕落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她老人家做何感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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