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老家的田埂是宽而高的。田埂上肥美的嫩草漫过了脚脖子,沟沟坎坎都是草儿们快乐的天堂。当时,生产队里家家户户都养水牛,我家也不例外。水牛,成了我们那儿当时耕田、耙地、拖把(用水牛牵引装满稻杆和稻穗的板车)、打场(用水牛牵引石磙在打谷场上碾压稻穗或麦穗)的主要工具。
放牛,是我们七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除了挑猪菜、拾粪球之外的主要劳动内容。清晨,被慈祥的奶奶从甜美的睡梦中叫醒,恋恋不舍地告别温暖的被窝,揉几下惺忪的睡眼,胡乱拎起躺在墙角的破麻袋,执半截细长的竹鞭,斥回摇头摆尾的家犬,迎着晨曦,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和牛儿一起奔向了美丽的田野。我们与水牛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牛的性格与人的性格有相似之处,有暴躁与温顺之别。我家养过一条烈性的壮年牯牛,不光孩子管不住它,就连有力气的汉子也伏不住它,父亲在耕田时多次被他摔倒。我刚开始也放过它几回,也尝到了它的厉害。它有时冷不丁地直接从高高的田埂上几乎垂直地俯身探到埂底吃草,让骑在它背上的我,不是跌落沟底,就是挂在它弯而大的犄角上。它有时低头草吃的好好的,只要听到远方母牛的一声叫唤,便像接到了圣旨似的,昂头狂奔数里不息。遇陡坡,俯冲而下,像执行战斗任务的直升机;遇深沟,一跃而过,像骑兵跨下奔腾的战马,全然不顾背上小主人的性命安危。这种牛,放荡不羁,我行我素。有几次,我骑着它淌过涨水的河湾时,他突然躺下身子在湍急的水中打滚,落水的我差点被淹死。后来,那头烈性的壮年牯牛,叫牛贩子低价买了去,因为我们实在伺候不了它。
但大多数的水牛,还是性格温顺的。你与它熟悉了之后,它一见到你,就哞哞的叫,在桩的四周直打转,你可以抚摸它的头,也可以踩着它的两只弯弯的犄角,它会自觉地慢慢扬起粗脖子,让你顺利爬到他的背上,等你一切都准备好了,它才迈开步子上路。你骑在它背上或仰躺在它背上都行,那种感觉像幼时躺在晃动的摇篮里一样舒服惬意。你可以抬头看云,低头数蝴蝶,沉醉连环画的精彩故事情节,也可以悠闲吹笛子,或者干脆与左右的小伙伴聊天。不用担心被摔下,也不用担心它会偷嘴或践踏庄稼。或者干脆将牛绳绕在它的犄角上,你与大伙儿尽情去玩耍吧!它会吃的饱饱的,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主动回到你身边的。夕阳西下,坡地和田野披上了金色的纱衣,一头头牛儿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了村庄,一个个活泼的少年挥舞着手中的竹竿或柳枝,哼着欢快的调子,像得胜的将士班师回朝一样,耀武扬威,浩浩荡荡。那场面,今天想起来,都心潮澎湃。
上初中以后,我很少放牛;上高中以后,父母也不让我放牛了,说会影响学习。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和农民纷纷进城务工,农户养牛的稀少了。曾经在农业生产中大显身手的牛,失去了往日的显赫和恩宠,转变成了屠宰场的常客。尽管宰杀的手段越来越先进,但我至尽仍不愿看牛临宰前,眼中涌出的一汪泪水。这一幕,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当然,农民在遇到交通不便的田块或狭小不规则的田块时,还会偶尔想起昔日朝夕相处的水牛。儿女在外工作,父亲不会开机械,我们也不让他学开,所以,我家依然养牛,父亲依然一天两遍放牛。你如果放眼看我老家那空旷的坡地,或许能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随着年迈的老牛在晨雾或暮色中,缓慢地移动。父亲不光为自家耕耙,还主动为周边群众服务。当大家登门感谢时,像水牛一般朴实而勤劳的父亲淡然一笑说:“举手之劳,应该的。”
2007年11月3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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