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考九十分带我去看海。”她说。
“行,没问题。”他笑了,笑得灿烂。他没有去想这个女孩的条件,只是接受了她纯净的眼神。
她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她。
他喜欢她的眼神,她喜欢他的笑。
“我叫木棉,木头的木,棉花的棉。”新员工介绍会议上,她这样介绍自己。她脸上没有表情,平板板的。眼睛大而明亮,皮肤白皙,穿了件黑色的蕾丝旗袍,头发挽得很高,以致于眼角几乎要吊起来了。大家静了一下,开始稀稀拉拉的掌声。她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路上留下隐约的香味。
“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左边桌上的男子探过来问。
“waiting”。她想说是等待,等待幸福、等待爱情,可是他是陌生人,所以她缄口不言。
“很香。”男子笑笑退了回去。
“木棉,来趟总经理办公室。”经理的秘书是个高挑的小眼睛女子,有好看的酒窝,温暖极了。
“木棉,你的裙子很有味道,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朴,还有霸道的野性。”
“谢谢。”木棉觉得很辜负这个女子的微笑,但是她还是笑不起来,也没有丰富的言语来表达对此的感激。
木棉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微笑着抬头看她,眼神是干净的温暖,把木棉的紧张或者无措满满的装进眼睛里,示意她坐下。
“木总,您找我?”
“是,坐啊,木棉。”
“木林,男,31岁,身高1·78米,偏瘦,样子温暖。”木棉心里嘀咕。她盯着他,目不转睛。
“木棉,你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孩子,你没有经验,一点也没有,你知道,你需要很努力的学习,要快速成长。”
“是,我会的,因为姓木吗?”
“什么?”
“因为我姓木吗?为什么要提醒我?”
“什么?”木林几乎要笑出来了,“你叫我很尴尬,孩子。我该摸头还是搓手?”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或者什么也没有想就说出来了,其实的确是什么也没有想,谢谢,其实,我是应该感谢您给我机会,工作的机会。”
“那么努力吧,我觉得你不会有异议,努力是必须的,工作之前的考试,对大局把握的考试,你知道,我不会失约,我答应你去看海。加油!”木林作了个加油的动作,让木棉觉得暖心,是的,他的笑从一开始就温暖了这个孩子。
“木棉,女,21岁,[ch*]女座,第一专业哲学,第二专业现当代文学。爱好,看书、写作、旅游、美食,收集。特长,画画。理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行走当中。
“木棉,走,逛街,帮我看一条裙子,那种可以美到眩目的裙子。”尹一拉住木棉。
“你去吧,我还得看书,我得参加考试。”
“考什么?木总对你好,谁都看得出来,你考多少都不要紧,他会让你有个好的岗位的,不要那么认真。”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这里他说了算,你去找找他,说两句软话,说不准还能做他助理呢。”
“助理?”
“对啊,大家都年轻大有发展潜力啊,走啦,逛去。”尹一说话不紧不慢,拽着木棉的胳膊。
“对不起,真的不去了。”
“请进,恩?木棉?有事啊?怎么这个时候来公司?考试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辞职不用写辞职信吧?”
“什么?”
“我要辞职。”
“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我没说错,您也没有听错。”
“为什么?现在工作很难找。”
“要保护你。”
“嗯?”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有能力保护你,我想自由,自由您是知道的,我并不适合被束缚的工作,我是行走的灵魂,停下来了也许会死掉,所以我要走了。”木棉看着窗外,对于眼前这个让她觉得温暖的男人,她不愿意去看,她知道自己的心底软绵绵的东西正在恶化,也许恶化会让她为此死掉,或者是被同事说死,或者会被她的妻子恨死。总之,她可能为他死掉。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考虑好了还是写个辞职信吧,虽然在试用期。”木林觉得这个孩子很难捉摸,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孩子很难捉摸,奇怪的装束,奇怪的表情,还有奇怪的说话方式。
木林进入大厅的时候觉得今天的冷气开得太大了,甚至觉得寒冷。就在这时候他感觉自己身后有人,而且很近,他回头,一个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眸子,透亮的明媚,像是阳光有意注入一样,皮肤白皙,穿了件白色的丝织旗袍,胸前有一团翠绿色的竹叶,看起来了清爽极了,似乎雨后邂逅彩虹一般叫人心情舒展。
“哦,我在看东西。”女孩把他的身体转回去。
“看什么东西?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可以供你这么近距离的观看?”木林觉得这女孩有些无端的古怪、霸道、没礼貌。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堂堂总经理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观摩,还推囊,颜面何存。
“你还把手握成半圆啊,从你的手里看过去的世界很真实。”女孩边说边继续半蹲着前行,这让木林觉得不自在。
“你干什么的?前厅登记了吗?”木林转身质问。
“噢,我面试,请问人力资源部怎么走?”女孩站起来,看着木林。
“小李,带她去人力。”木林加快了脚步,这里是大厅,耳目众多的大厅,他觉得尴尬。
“是,木总。”
“木总?”女孩的舌头忍不住伸到了嘴巴外面,她不知道这个手握成半圆状的男子会是她的木总,她记得的只是一只大手和袖口半寸长的白色衬衣。
在电梯的门要合上的时候,木林看到的是女孩的脚,光脚穿简单的麻绳凉鞋,涂了浅蓝色的护甲油。木林觉得好笑,工作以来他在这座高楼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光脚穿凉鞋的女子,更何况还是平底的麻绳凉鞋。他记下了她,明媚的大眼睛女子。木棉一直盯着电梯的门,她走在他身后的时候是闻到了一种香草的味道,所以,她跟着他,一直到她发现他半握着的手,她记得有书上记载说,手握半圆形的人小心谨慎,那么他在谨慎什么?她在想一个高她半头的男子会是怎样的小心谨慎?她透过他握成半圆的手看了过去,他的手是掌控整个楼层的,手心里是一个通道。她记下了他,一个香草味道的男子。
“尹一?”木棉出门的时候尹一刚好进来。
“噢,会员卡忘在办公室了,回来拿。”
“噢,那我回去了。”
“真快。”
“什么?”
“噢,没什么,再见。”
“拜拜!”
“请进,噢?尹一?你们今天怎么都周末不回家休息啊?”
“木总,您还没回去啊?我看见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还有人没有回去啊?”
“哦,你没有看见木棉?”
“哦,没有,她来跟您说做您助理的事啊?”
“嗯?助理?”
“她不是想做您助理吗?”
“她跟你说的?”
“对啊,她没有说吗?”
“哦,没有。”
“噢,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再见,木总。”
“这不是帮她忙吗?真是,死丫头居然没有说,害我还落个背地里说叨的罪名。”尹一愤愤地下楼。
“喂?您好!这里是销售部。”
“噢,你好,尹一,木棉来了吗?”
“哦,没有,有事啊?小静。”
“她来了让她来趟总经理办公室。”
“哦,好。”
“谢谢,再见。”
木棉失约了,她就呆坐在自己租来的小屋里,阳台上阳光美妙,温暖极了,她透过窗户看着窗外,23楼,她坐在阳台上抬头的那个角度刚好就落在23楼,木林办公的地方。她说这是天意,她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喜欢游走,却还是觉得疲惫了,她想找个地方睡觉,或者先吃饭、洗澡,她手上拉着一只黑色的小皮箱就走在这座城市的广场上。阳光灼烧着皮肤,似乎有烤焦的味道,她很努力的将头发拉下来遮上射过来的阳光,她感觉眼睛被灼的疼痛。这里的阳光似乎可以通过眼球直抵脑部,她觉得头很沉重。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坐在广场的一个广告牌底下。她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一则房屋出租的广告:本人因出国暂住一年,现寻找一个单身女子租住房屋,联系人:陈小姐,联系电话:1321008****。木棉打电话给那个姓陈的女子,对于一个单身女子来说房子很宽敞,两室一厅,设备齐全,倒头入睡就可以,所以她们成交了。从此木棉就在这座城市里落脚了,街心小区的21楼,对面就是灯火辉煌的街道,这是个很好的地段。
她认识他以后就经常坐在阳台上抬头看,23楼,灯总是亮到很晚,她知道他是辛苦的,她有了陪伴他的习惯,总是在对面灯熄灭的时候才起身回到卧室。她问自己,她是不是爱上了他。不可能,她自嘲,因为她是个没有爱的女子。她不曾爱过任何人。除了自己。
“木棉,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孩子,所以你自己要努力,我会帮助你的。”木林看过木棉的小说,那些疼痛的文字是充满生机的,他喜欢那些颓靡却充满生命的文字。而且,木棉写给公司的诗,就收在木林的抽屉里,那是些温暖的辞藻,还有木棉画给他的画,他知道这个鼻尖有一颗褐色小痣的灵动女子是一个独特的灵魂,他想保护她,像亲人一样保护她,她是天真的、诡异的,他不能理解她的生活,却深刻地喜欢着她的眼神,透明的、捉摸不定的眼神,所以他靠近她,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抚摸她顺滑的褐色头发,为她擦掉嘴角的油渍,看她贪吃的模样。他感觉她就是他在河边走,突然发现顺流而下、坐在竹筐里的婴孩,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所以,他记得她在写字的时候喜欢吃大白兔的奶糖,喜欢吃南京的鸭脖,喜欢穿橘红色的睡衣,喜欢绿色的眼影,喜欢抱着柔软的玩偶睡觉,喜欢不关手机半夜给朋友打电话,喜欢戴样式奇特的帽子,喜欢行走、片刻不能停留。她是他的孩子。他爱她。
“木棉,你在哪里?”
“哥,你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看,对面的21楼,橘红色的窗帘旁边站着我。”木棉想那个大她十岁,温暖她的男人,几天不见,她想他,所以她要见到他。
“木棉,等我,哥一会过去。”木林知道他习惯了这个孩子,烦他、闹他,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孩子。在他的生命里已经停留了72天的孩子,他们约好90天后考试成绩揭晓,他带她去看海。
“木棉,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我担心你。”木林把木棉拥入怀中,他喜欢她的味道,她身上特有的体香,他一直记得,也许任何一个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喜欢这个女子身上这股清澈的香味。
“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要给你添麻烦,一点都不要,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木棉知道他不知道那些传言,没有人会传给他听,也没有人敢传给他听,所以,她要保护他,也要保护自己。
“傻瓜,你怎么是哥的负担?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虽然敏感、脆弱、矛盾,可是你还是个聪明的丫头,你知道你有多么可爱?”木林亲吻了木棉,情不自禁。
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的亲吻是激烈的,木棉几乎要窒息了。
“哥,你知道,我是深海里的一种鱼,却总是冒着被捕的危险,浮出水面呼吸,我情愿被捕也不要在海底深处窒息。”
“哥不会捕获你,你是自由的,只要你快乐,只要快乐,你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消失不见,你知道,我会担心,担心你太脆弱无法生活。”
“我可以,我可以自己生活,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木林放开了木棉,是的,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不能像现在一样爱她,他有妻子,还有儿子。
“木棉,对不起,哥一时失控了。”木林抚摸着木棉的头发,“对不起,哥不会了,哥再不会了。”
“哥,我给你做饭吃吧?吃了饭再回去好吗?”木棉整理好乱掉的头发走进厨房。
“木棉,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真的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女子,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做饭的,何况是美味。”这么久来木林是没有见过如此安静、贤惠的木棉,她不再像个孩子,而是个温暖的女人,他觉得有些潮湿,尽管这样的木棉看起来成熟,可是总感觉不真实,太忧伤了,似乎沾了露水的花瓣,让人看了心疼。他不能伤害她,可她似乎已经疼痛了,他慌了,比儿子突然高烧还让他觉得不安。
“哥,陪我看场电影吧。”
他们坐在一起看一场有鬼的电影,里面有面色苍白的女主角。她伸出手触碰他的手,她是故意的,她想让他知道她手心里有滚烫的温度,那温度足以让人产生发烧的错觉,他转过脸看她,看不清黑暗里她的模样。她的温度欺骗了他,他伸手摸了她的额头、脸颊,然后用一种近乎颓废的声音问:“木棉,你确定自己没有生病。”
“是,我确定。”她的回答清脆极了,所以在寂寞的影院里回荡了一下,他做了一个让她安静的姿势。
“哥,做一会儿我的情人。”
“现在我们就像情人。”
“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
“不,我要做红色的。”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快乐。”
“你知道,我无法快乐。”
“傻丫头你可以,只要你愿意。”木林将放在木棉后背的手抽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们是有各自座位的人,所以他们要在自己的座位里做自己该做的事。“木棉,要相信快乐,它是上帝分发给心存天真和勇气的人的礼物。哥哥爱你,比上帝还要爱你,不会伤害你,你要相信。”
木棉看前面座位上一个安静的女孩正将爆米花一粒一粒放进嘴里,然后咀嚼,发出清脆的声响,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她知道那是美味的东西,可是那是属于别人的,街道上有许许多多,廉价却美味,可是她就是没有买,所以,她觉得诱人。她笑了,她觉得自己过分。
“哥,你是个好人,好男人,所以背叛的事你不要做了,一次也不要,回去吧,有人等你。”木棉起身大步地走,黑暗里跌跌撞撞。
“木棉,小心。”木林抓住了她的手,木林的手很大,很有力,将木棉柔软而小巧的手连指尖一起包进手心里。
“哥,我在二十分钟后离开这座城市,不要送我,送别让我觉得留恋,留恋让我觉得有负担,有牵挂,喜欢你。木棉。”木林收到这则短消息的时候是上午十点,他在开会,他知道这个精灵不属于他,但心里还是觉得失落。
“路上小心,旅途的车票都预订好了?告诉我你的新号码,一定不要消失不见。”木林将目光移到对面的21楼,有橘红色的窗帘,窗帘边没有站人,那个可爱而美丽的女孩。
“预订?我从来不预订,因为我从来都不走预订的路线,也不会预订既成的路线,因为我总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会是哪里,如果可以预订,那么就预订一些爱和幸福吧,如果了解我,就要记得我从来不换号码。”木棉嘴角在微笑,却还是掉下来眼泪。
“带我去看海/带我去看海/那是我与海的承诺/带我去看海/莫等海退成夕阳的颜色/海知道/等待的苦涩/我知道/海的苦涩。”木林记得他看到这几句话的时候就承诺带她去看海,没有犹豫。他记得的眼神将成为永久的记忆,他知道她就是要消失了。
“送我一句最美的誓言,把它写在沙滩上面,让每一朵浪读一遍,擦一点,你就可以忘记不必去实现……”木棉坐在列车上听着孟庭苇的歌曲沉沉的睡去。
本文已被编辑[峦峰]于2007-11-30 14:52:2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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