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艳的色彩铺满了街,只为一场这个夏日的庆典。
这个庆典唯一和牟卡挂钩的,是那些长长的布幅和需要安放的室外广告。这些上面有最俗气却最值得炫耀的东西,比如某些名人为这场庆典的题词、签名……牟卡要把它们高高的挂起来,让它们在这个城市上空飘扬,让路人都知道原来我们生活的地方并不狭小、落后,还有这么多的名人知道这个地方。
大概大多的人都如此,借别人的荣誉来炫耀自己的广博。
可牟卡不在此列。她不是聪明、也不是冷漠,而是她很清楚,周三之前不把这些弄好,就拿不了工钱。在从别人手上承接过来的时候,就说好的。
涉说,“牟卡,作为一个女子,你现实得让人害怕。”
其实,牟卡想说,作为一个女子,如果认不清现实,才叫人害怕。不过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她说:“你赶紧工作吧,那头还得高点,往右,再往右点……”
其实牟卡小时侯也做过梦,幻想有天有一个帅得没有天理,钱多得没有处放,爱她爱得无以复加的人来带走她。甚至比灰姑娘的故事还夸张,灰姑娘还得冒着风险去跳舞,而自己,直接站在那里,就被幻想的那么一个人带走。
因为,牟卡不会跳舞。
如果涉要知道牟卡每天晚上收工,再去酒吧打工的话,估计他就不会用现实这个词语来形容牟卡了。不过,就算他怎样想,牟卡也不会理他,对牟卡来说,这些人什么都算不上不是,连相熟都不算。
还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打交道更安全呢?
所谓伤害,就是在一个既定的圈子里面给予你的打击。
而那些打击你的人,就是那些你熟识甚至还爱过信任过的男男女女。
牟卡二十三岁,还看不破红尘。
只是旁观。
天桥和地下道的距离,可以够放四层楼,可是牟卡是穷人,所以牟卡在那之间爬上爬下丈量的时候,只是想如何把室外广告做到最好。而不是幻想着如何给这个空间如何装潢才有家的味道。
涉吊上来一罐啤酒和一条毛巾,大声地冲牟卡喊,“要不要我上去帮你?”
“得了,有恐高症的人你瞎充什么英雄?”牟卡挥舞着毛巾,对他大吼。
于是路下原本低头的人都仰头看牟卡,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衣、牛仔裤,扎着长长的马尾的女子吊在高架桥上工作。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但牟卡知道,一定有带小孩的妈妈对她的孩子讲,看你不好好读书,不然将来也要像她,一个大姑娘家,去干那种活。
下来的时候,涉说,“我们这点做完,就算搞定了。你打算怎么办?”
牟卡大口地吞着碗里的饭,把自己那份菜最后一点菜汁也拌进饭里,然后看着还没有开动的涉,“如果你不饿的话,可以把它们给我。”
涉没有讲话,把他的饭扒拉了一半给了牟卡,然后把他的菜也推到牟卡面前。然后他拿出一支笔,“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牟卡掏出那个用了三年的黑色直板手机,飞快地在里面找号码,不过好像这次没有新存自己的号码,于是摊摊手,“对不起,我还没有记住。”
于是涉拿起牟卡的破手机,飞快地播了一个号。还给她手机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句,“牟卡,你是个聪明又勇敢的人。”
牟卡一把把手机拿过来装进兜里,“之前某个人说我现实到可怕,现在又用这么好的词,难道我用半个月的时间就改变了你?别损我了,那么好的词,留着给谁不好?”
“牟卡……”
“不聊了,下午老板过来验收完毕之后,拿到钱,我们的伙伴关系,就到此打住。”
“以后你都不会记起我,或者想我?”涉一脸的很受伤。
牟卡灿烂地说了一句,“你要是把你那一半钱给我的话,我想我应该想你三个月。”
“真是小气又现实的女人。”摸摸鼻子,涉没趣地走了。
那位把活承揽给牟卡的人,并没有开始那么爽快,挑三捡四地到最后只付了两千。那些牟卡亲手挂上去的条幅迎风招展,上面写着的字句,都很整齐地站成一排嘲笑着站在下面仰望着它们的女子。
对这段时间的合作表示庆贺,也对合作关系的告终表示纪念,所以牟卡拖着涉在大排挡上喝了点酒,其实没有喝醉,但涉坚持送牟卡回去,在楼下的时候,他期期艾艾地说,“我可不可以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你不会害怕?”牟卡笑着问。
“我为什么要害怕。”开了门,涉飞快地收回刚迈出去的脚,他说,“牟卡,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看到这意料之中的反应,牟卡很坚定地告诉他,“没有错。”
“你住的这里有很多男人和女人?”
“合租,我住那个小屋子,客厅、浴室、卫生间这些公用。他们是一帮民工,女的住那间大屋子,男的住这边的大屋子。”牟卡很仔细地尽着她的介绍义务。
“为什么和他们住?”涉皱着眉头,很难理解的表情。
“第一,我很穷;第二,他们人很好,很安全。”
“牟卡,你真的让我很难理解。”
“我又没有让你理解,你可以走了,不送。”
一个人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你不用听任何人的建议,随时都能一个人彻底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但,在这个城市,牟卡彻底的生活并没有她期待的那么长久。
因为牟卡再次遇见了涉。还看见了唐路粼。
牟卡端着酒,涉很酷地和一帮看上去像行为艺术家之类的家伙坐在一起,牟卡并没有认出他,她把“默幻天堂”放好,说“先生你们点的酒上齐了。”然后涉蹿起来抓住牟卡的手腕,非常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牟卡。”
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牟卡才把面前的脸重合到原来那个黑黑瘦瘦的涉身上。
牟卡说:“我要去工作了。”
涉问:“那你几点下班?”
牟卡有点慌:“不知道。”
涉笑了笑说;“我等你。”
然后牟卡转身走掉,身后是一大帮人的起哄声。
“欧天,你从哪里招惹到这么一个女孩子的?”
“欧天,那小妞还真不错!”
……
如果法律允许,估计牟卡会回头去砸掉几个人的脑袋。
原来涉就是欧天,牟卡对“欧天”名字不是很熟,但曾经唐路粼的聚会上,这是个经常被谈到的名字。
牟卡和小沫调好班从后门溜出来的时候,天有些丝丝的凉,可是刚跨上破自行车,就被一个人拉下来。“你怎么当逃兵?”
“你是告诉我你很想我?还是要说你爱我爱到不能自拔?”牟卡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欧天。
“为什么你讲话总这样?像个刺猬一样地说话。”
“不管你的事!”
“牟卡……”
“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吗?”
“是。”
“先上车。”坐在欧天的副驾驶座上,牟卡看着车外不远处唐路粼狠狠地训着他面前的人,似乎是感受到牟卡的目光,他抬头朝这边看来,他还是那样敏锐,不过欧天的车已经开出了停车场。
牟卡知道,她已经等不到这个城市的庆典了。
“看来路粼和你有过节!”车开到二环上,欧天漫不经心地说。
“谁是路粼?”牟卡看着从眼前擦过去的灯红酒绿,淡淡地问。
“圈子里的人想不认识他都难,但我不觉得你是那个女骗子。”
“你在这里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牟卡,你知道你在圈子里的价吗?你能抵唐路粼的十分之一资产。”
“那你去找他,就说抓到我了,何必告诉我。”牟卡盯了一眼旁边笑得诡谲的男人。
“你一直都这么不乖?”
“你一直都这么固执?”
最终欧天把车停下,牟卡被放了下来,但牟卡知道,欧天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她走的。他刚刚载自己出来,不过是想玩玩猎人游戏罢了。所以牟卡下车时,他才拿起电话,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他和唐路粼,一直就是那么铁的哥们,
我能抵唐路粼十分之一的资产?想到这个,牟卡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过是十几万块钱,值得他用那么多的资产来悬赏自己吗?何况严格算起来,自己只是拿了他给的治装费消失了而已,谈不上骗。他用在女人身上的钱,恐怕自己那点连零头都够不上。或者,骄傲的唐路粼只是想让挑战他权威的自己臣服吧……
但无论怎样,这个城市,越快离开,越安全。
“雅,要听外婆的话,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好,给你买邻居贝贝家那样的抱熊……吃药能那么勇敢了?咱们牟雅就是乖哦……嗯,妈妈就爱听话的小宝贝……”当一只手抓住牟卡的肩膀的时候,牟卡还听到牟雅在那头说,“妈妈,外婆今天给我买了小蛋糕……”
不用回头,从超市那闪亮的镜子似的货架上就能看请是谁。
一脸铁青的唐路粼,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还站着欧天。
牟卡迅速地想着地形,从哪个地方走才能摆脱面前这个现在恨不得杀了自己的人,牟卡敢保证,唐路粼没有动手,完全是因为他在研究自己面前推车里面那些婴儿用品。
电梯里的人看着冲进去的牟卡,一脸诧异。
四楼,牟卡从不认为这是很高的地方,可是唐路粼把她堵在四楼的楼梯上时,她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能要掉自己小命的高度。
“你打算从这里跳下去?”不容牟卡回答,唐路粼伸出手,一把拖住她,决绝的表情,让牟卡开始怀疑,他撵姐姐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铁血。
“我跳不跳干你什么事?”牟卡虽然心里有点慌张,但嘴上还是逞强地说。
“那跟我去警局,如果我说你诈骗的话,也不是没有证据。”唐路粼邪邪地笑着,像一头猛兽看着自己的猎物。
“唐路粼,要杀要剐随便你,本姑娘就是诈骗,行了吧?”牟卡瞪着眼睛,不带一丝情绪的缓缓说完这句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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