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带着淡淡的愁绪。幽深的树林间，悄悄地飘来草丛的呢喃，清香四溢，我疑心是老渔者的香炉味儿。幽眇的意境，怎晓得有多少秘密往事贮藏其中呢？我望着漆黑的夜色，神情恍惚迷离。耳畔边似乎回荡着母亲的唤儿声，是真的么？我疑惑不解。咳，咳……谁在叹息，渐止飘零？信步中，竟然地造访了那伫立山头的破庙。也许，是今夜的注定；也许，是祖母的召唤。……曾经，家乡的一座小山上，有一个破旧的老庙。但是，关于这个庙的历史我是一无所知的。祖母说过，自她嫁到故乡来时，那庙就已然存在了。有些事物是注定要让后人来回忆和追溯的，就像这饿破旧的秒，没有人知道它的年纪、历史、由来。庙虽不大，但却极为精巧，雅致，只是庙檐的地方早已落漆斑驳。庙里有许多壁画，如“八仙过海”、“大闹天宫”、“三英战吕布”等等，其余的早已看不清了。除了这些壁画外，也有些干草堆放着，再就是有个土制的“跪毯”，庙中心供奉着一尊观世音菩萨泥像。像前，像后都有香炉环绕。风流云散，四面虫鸣声好像是低沉的大提琴的合奏，又如呜咽的溪水，总浇铸丝丝伤悲。如今的小庙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空落。因为祖信佛，她生前就时常带着我去给观世音上香，下跪，磕头，去给祖父烧纸钱，烧金银元宝。这样的情景会持续很久，我记不清她曾几度由于跪的时间过长而站不起来了。这或许也是她以后落下病根的缘由罢。每当星星高挂在幽眇寂静的夜空，祖母便会带上篮子，装满酒啊、肉啊、菜啊等祭奠祖宗的物品。在我印象中，有位行脚僧曾走过这里，还在破庙里主过一段日子。我时常同小伙伴偷偷地尾随着他，看他秃秃的脑袋和他手里捣腾的佛珠。这对于故乡是陌生的，对于我是新奇的。尤其是他的怪相，直引人发笑喷饭。但是，祖母对他却敬若神明。后来，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碰见他了。

三江五湖，岁月变迁，时光荏苒。寒冷的冬季将要远去，风早已有些暖意。祖母的坟头新生的嫩草开始挣扎，春意萌动。我又一次地伫立在祖母的墓碑前，那朱红的字迹，犹如鲜红的血液，仍在记忆深处流淌。绯红的晚霞一片浑浊，茫茫天穹中，云叠着云，渗着暖暖的春风。人事的变迁是自然属性。祖母的崇高伟大在于她的平凡，执着，还有那天底下最感人的母性。快到开春时节了，早燕会飞回来，修剪二月的枝条；暖风吹过田野，喜气洋洋的，预示着新一年的五谷丰登。我陶醉了。忽地，一只漂亮的彩蝶停在院子的篱笆上。蝶影映着明动，暗藏了博大的生命，朝故乡涌来。

庄稼成熟。

故乡到处都是金黄色的。人们在田垄间忙碌，泥泞的小路变得宽了，却依然曲曲折折。放眼从观，遥远的山群唱着欢跃的歌，淙淙溪水打着节拍，俨然一支浓韵的乡谣在娓娓地哼唱。那金黄色的麦田平静地躺在群山之间，在故乡柔润而广袤的土地上沐浴阳光。忙农之余，人们彼此打趣儿逗乐子、谈天说地。如果赶上秋雨蒙蒙的天儿，他们大多会在田垄间的小茅房内。男人们抽烟聊天，女人们拾麦穗扎成垛。我记得，父亲常常携着祖母蹲坐在茅房边的一棵大槐树下，父亲给祖母讲自家的麦子收成情况，以及拿到市集上卖得的票子多少。祖母关心这个，祖母心细，我们谁也糊弄不了她。祖母每每听到这儿，就会不禁抿嘴笑起来，然后将嘴里嚼来嚼去的豆子吐出来，用手拍着篮子说，娃，咱出息。可惜，可惜，我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画面了。父亲曾经的话，祖母曾经的笑容，一切都成了永恒的记忆。我真的难以想象父亲会离开故乡，去大江南北闯荡。

午后，骄阳似火。远山处，一声清唳在溪水的静态中孤吟。风儿在轻唱，小花在轻呼，我被故乡秋色给深深地打动了。儿时那稚嫩的歌声，昔日雅趣的梦影，都早已成往事，惟独树枝桠上的鸟儿的婉转，在农忙时节中拓阔。哦！阳光挤进麦穗，田垄间沙土经由风的玩弄，左右摇曳。有的麦穗随风飘飞，然后落进泥土中，将一地的金秋覆盖；有的被风推进了小水塘，慢慢地，缓缓地，沉积下来。树叶开始飘零。那些枯黄的落叶，从枝头挣脱，在空中几经辗转，最后归于淡然地死亡。不远处，树木枯地厉害些，就有满地堆积黄叶。往往牛车经过后，枯叶乍地腾起来，随即轻轻的摩擦声响来，像是小孩子在喊：疼！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蹲在树下或泥土地上，甚至是躺着。他们把茶水壶当作枕头，累了就席地而睡。他们各自都心连着心。他们亲如兄弟。小的时候，我总在茅屋里盯着他们的睡相，就这样他们俨然成为故乡亮丽的风景线了。他们完全把这片土地，这片满是尘土，满是成熟麦穗的地儿当作自家的炕头呢。田垄间的茅房，臭气弥漫。清澈的溪水载满远方亲人的祝福，掺杂着粪料味儿，哗哗哗地着急地喊着。每一寸草，都隐隐地发黄渐渐地蔫了；每一场秋雨，漂洗故乡安静地皮肤，虽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皱纹，却是那样的慈祥与恬淡；每一季的丰收，都能放满乡里人那不大的仓储间。哦！秋，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