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确是流过泪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年轻美丽的母亲有几次是红着眼睛出去的。当时已稍懂人事的我的小脑袋里总是充满着担忧和害怕：妈妈会不会自此就不再回来了呢？她会不会轻易将生命交给了清冽的井水？……可是，母亲还是回来了。回来后的母亲，仍是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尽她的义务，没有丝毫的松懈。

母亲为什么会哭，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但现在我有些明白的是，那一定是一些家庭的琐事。女人的心，天生细密。她可以坦然面对世俗的风雨，甚而可以一个人背负着她身体不堪负荷的重担，都不会轻易流泪。从这点来说，女人有某些时候表现出的坚强，并不比男人差的。可是只消亲爱的人不经意的稍触心机的一句话。她却可以泪流满面。那不是软弱，是委屈；虽无关身体伤痛，却是伤了心。

还有一次，我是真真切切看到母亲流泪的。那一年，我因为高考不理想却执意要上那所学校正跟家里人闹别扭。我并不看好那所学校，但已经厌倦了高中的生活，希望有自由的天空。我先是眼泪，后来干脆绝了食。他们终于妥协了，我得意时仰起头，却看到母亲的眼中闪着泪花。当时我并没在意。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以后，我想起母亲的泪，知道那是为我的未来担心。当然，我不能把现在的一切烦恼都归疚于那次选择，可的确那是根源。

母亲第二次中风之时，情况相当严重。她躺在病床上，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一句话也不会说，更别说认识亲人了。每当有人来看她，她最多将眼神随着他的活动转动。许多人看到昔日伶俐的母亲变成这个样子，无不心酸落泪。而来照顾她的她的亲人们，却又是见不得人哭的，不知陪着掉了多少泪，而母亲却从来不哭。旧日的记忆就这样从她的脑中清除了么？母亲出院时终于学会了说两个字。为这两个字，我们几乎相信了神。母亲说的这两个字是“阿们”！那一天，母亲做生意时的同行来看她，说这么好的一个人，乍就成了这个样子！说着流着泪。迷蒙之际，我忽然发现母亲的眼中闪了泪光，斗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滴湿了枕巾，滴湿了被子……母亲一定从残存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什么，我想。而现在母亲真的不会再流泪了，甚而她的眼睛连光感也没有了。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母亲再次流泪，那一定是在回应这个世界的招唤。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并没有说人当有泪不轻弹。这好像是说做为小女子，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了。可是小女子却是不轻易使用这个特权的。她的泪，只为心爱的人流，为亲爱的子女流，也许只有在意识丧失的时候，就象母亲，才会为自己流，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泪……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