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学校，专科生—贯受到鄙视，那天人才交流会上，本科生很活跃，敏和几个自认为是同命运的农村籍女同学，怀着几分自卑感，在人丛中徘徊着，最后敏总算与一家乡镇企业定下了“双向选择”。

这是—家小型毛毯厂，有几台进门设备，有几台386#电脑，但没有专职电脑人员，那位杜经理希望敏去，给敏留下名片，当敏到达该镇汽车站时，他亲自开车来接敏。办公室很简朴，几张办公桌连在—起。刚一进门杜经理就让敏操作电脑，他站在旁边，像小学生一样问这问那。晚饭后，他带敏到一间女工宿舍休息，职工宿舍条件很差，睡双叠床，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住12个人，裤衩、胸罩到处挂。厂里的职工大部分是外省来的，从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她们大概知道敏是大学生，看她们的表情好像是在议论敏，笑敏，甚至有人在骂敏。敏不敢开口，爬到上铺蒙着被子便睡觉，其实敏没有入睡。敏很害怕，把被子蒙得紧紧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上午八点多钟，屋里静悄悄的，她们都上班去了，敏穿上衣服，收拾背包，糟糕。敏带来的两百块钱不见了，敏想一定是被她们偷去的，但不敢说，也不敢哭，强忍着来到办公室。

杜经理很高兴地给敏大招呼，问寒问暖，敏说要先回学校去，辞别时杜经理给敏讲了很多优惠条件：试用期1200元，三年后分配住房等等。他的话敏一句也听不进去，敏恨不得有两扇翅膀，立即飞回学校去。杜经理给敏买了回程的车票。回到学校敏痛哭一场，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艰难。

敏的家在粤东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过去村里人很穷，世代为农，改革开放后很多青年人往外面跑，赚了钱又回夹娶亲，建房子。村里近百户人就敏一个大学生。这个村自解放以来没有一个算得上级别的国家干部，只有一个远房叔公是省农业中专学校的教师，村里人有事都去找他。

敏的毕业分配是件大事，亲人叔伯都很关心，爸爸更是着急，农校叔公这条路也必走不疑，但这么大的事他只能出谋献策，说敏读电脑专业是新兴人才，按大学生哪里来那里去的分配原则，必须回县人事局报告。但从当前县的情况看，机关难进，企业又不很景气，不如下大本钱到市里去找门路，叔公这一番话使敏家里的人都感动褐不得了，说他站得高看得远，于是敏便成了宠儿，大家都愿意出钱帮敏找工作，有的借一千，有的送五百，很快就凑了八千块钱。

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爸爸既高兴又担心，从来没有带这么多钱上路，而且这些钱寄托着全家族的厚望。妈妈小心翼翼地把钱分为八等份，分别藏在内衣、内裤和旅行袋的夹层，然后用针线缝起来。

有爸爸和敏一同去敏很放心，他始终把敏看成是不懂事的女孩子，上车的时候他一手揽着行旅袋，一手抓紧敏的胳膊，怕敏被挤失散。

市区车站很热闹，敏和爸爸刚下车。敏的同学徐志刚就在那儿向他们招手，敏很感激，没想到打了个电话志刚就会来接敏。爸爸说要找旅社，志刚不由分说叫来出租车便把敏和爸爸带到他家。

志刚的家在市政府宿舍区，三室二厅一百多平方米，志刚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只有他和父母亲三人。志刚的父亲是市委机关一位处级干部，态度既热情又严肃，他知道敏是农村来的，经济不充裕，便把他们安排在他家客房住下。

谈到敏分配工作问题，他立即打电话联系，当天晚上带敏到市人事局一位领导家。这位领导态度不冷不热，不答应给敏什么安排，也不怎么推辞，离开时留下敏的推荐表和毕业证书复印件。回来后爸爸很高兴，悄悄对敏说，他在推荐表中夹着8张“一百头”，算是送点见面礼。

第二天中午徐伯伯下班回来，爸爸迎了上去，想打听敏的消息，他摇摇头说：“我们这些干部不大不小，办事真难啊。”

敏正要问个究竟，他掏出—个信封拍了拍交给敏爸爸，里面正好是800块钱，敏和爸爸意识到事情不妙，爸爸忙道歉：“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但愿社会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糟。”他停了停说：“还算不错，答应把档案留下来，有机会帮助推荐到较好的企业，是真是假很难说，就看你的运气吧。”敏和爸爸只能暂时离开徐伯伯家。回来的路上，爸爸心情很沉重，总认为：钱没有送出去，人家哪有帮忙之理。

敏和志刚约好每隔两天通一次电话，看看十天已经过去，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后来两次敏失约了。在电话里志刚对着敏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当敏再次走进镇邮电所时，心脏跳得很厉害，敏很害怕听到志刚低沉的声音。电话接通了，“喂，是敏吗？我找得你好苦呀，打了两天电话，邮局没有通知你吗？”敏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嗯、嗯”的应着，“人事局通知啦，有两个企业明天要你去面试，今天下午就出来吧。”敏长长地舒了口闷气。

这两个用人单位都是工业企业，所谓面试其实很简单，看看档案材料，问些基础知识，更主要的是看人，面试结束，答复都是模棱两可——等待通知。

等待就等待吧，好像卖货一样，有人问价总比没有的好。敏也知道这两个企业效益一般，如果不是干行政的敏还不想要呢。

有一天，志刚和他妈妈一起去一家证券公司面试，他妈是—个外贸公司的副经理，性情温和，办事却很精灵。到了证劵公司他们才知道应试的人很多。而且不都是人事局推荐的，志刚妈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立即给敏打电话，叫敏也去试一试。当敏赶到时，面试即将结束，志刚自我感觉很好，他给敏介绍了考试的大概内容，敏壮了壮胆走进考场，“同志，我要参加考试。”

主考官看了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敏。”主考官翻了翻名册，摇摇头说：“你是谁推荐的？”

“我是毛遂自荐。”引起一阵哄笑。

主考官严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考试？”

敏也不客气，“你们是公开的吧？如果是公开的还怕我知道？”问得考官哑口无言。

“好，我来问你，你读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中山大学，计算机应用。”敏顺便把推荐表送上去，他们几个人轮流阅览一次，主考官还问敏学习什么语言、毕业作业等，敏都对答如流。

正在默默无语中，另一位主考人员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推荐表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也许他发现表格中的字不是敏这个弱质女子的手笔。

“当然是，不信我写给你们看。”敏不等他们同意，就从桌上拿来纸笔对着墙上挂的员工守则几行字抄下来。

面试回来的路上，敏和志刚都格外高兴，有如打了一场胜仗。志刚开玩笑说：“敏，今天吃了豹子胆吗，平时看你扭扭捏捏的。”“我自感希望不大，所以没有思想压力哩。”

翌日中午，徐伯伯一踏进门便高声嚷道：“刚、敏，明天去复试，人事局通知啦。”“两个人呵!”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复试是个关键环节，阿姨不放心，还是带着敏和志刚去。其实这次复试是等额录取，只不过是总经弹亲自检阅。但打一个问题却把敏问倒了，要不是阿姨在一旁帮忙，应该说是—槌定音，那么敏的问题还值得考虑，就是件晓问题，总经理问敏在市区有没有住的地方，敏一时目瞪口呆，阿姨也为敏考虑再三，最后她答应敏暂时留在她家住。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天参加复试的只有三个人，结束后一位管人事的干部告诉敏和志刚：“今天是周五，下周一你们就来公司上班。”志刚到深圳证券部去，敏被留在总公司电脑部工作。

敏把分配工作的情况回家告诉亲人，一夜之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爸爸说要设席请客，各家都送来鸡蛋、烧酒什么的。

徐伯伯还是那么严肃，上班第一天就对敏和志刚约法三章：不准迟到早退，不准用公用电话拉家常，在经济上不准有私心杂念。一天下午他带回来一张报纸给敏看，里面有某某市证券公司电脑人员透支公款炒股票被判刑的文章，敏心里想徐伯伯也太神经过敏了。

（文中人物皆用化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