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要到了,到省城送红包又要开始了。
张六七没有想到的是,丁局长把送红包的重任叫给了他。在局长办公室里,丁局长脸上的的赘肉随着主人的严肃也紧帮帮地耸着,丁局长把门关死后,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
“快过年了,要去省城拜个年,这里面有两万元钱,一万给魏处长,还有一万是活动费,请客吃饭都在里面,记住,要注意安全。”
张六七怯怯地说:“还是叫李科长去吧。”
丁局长不悦:“叫你去你就去,东想西想的干什么。
事后张六七听小道消息说,丁局长已对李科长失去信任,近几年省厅给局里安排的项目越来越少,丁局长怀疑李科长把公货私吞了。有人还对他说,丁局长已和班子其他成员商量了,过了春节就把李科长免了,接任的最佳人选就是你。
张六七原来一直认为,好运的降临是有先兆的,比如领导经常带你出差,经常叫你办事,经常叫你写材料,甚至经常叫你一起玩,这些都说明领导对你有好印象和好感觉,这些就是好兆头,只要时机一到,领导一句话,你就上了。这些年,自己和这些好兆头好迹象差之千里,常年坐在被遗忘的角落,酸甜苦辣的滋味只有自己咽。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丁局长突然把这样高精尖的核心重任交给自己,真有一种天上掉金子的感觉。张六七生于一九六七年,一辈子务农的爹妈没什么文化,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张六七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工作了,反倒喜欢了,他认为有三层意思:六七年生,一生顺利,终有奇迹。今年自己满四十,好运应该来了,奇迹应该现了。
二
第二天,喜洋洋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金黄金黄的光芒普照大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活生动绚丽多彩。
张六七脚踩春风,面迎朝阳,精神抖擞地朝车站走去。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箭牌帆布旅行包,旧旧的脏脏的,帆布包里躺着两万元人民币。把钱放在旅行包里安全。
汽车站到了,站里站外到处是人,卖年货的小商小贩声音比谁都大,各种各样年货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眼花缭乱。大厅里,人头躜动,男女老少,手上肩上背上,大包小包,沉甸甸鼓囊囊,眼里发着光,脸上荡着喜,其乐融融,好不欢畅。
一个站务管理人员,臂上戴着红袖套,一脸庄严地把进站的人流朝行包检查仪那边赶,要求每件行李都必须通过x光机检查,看有没有易燃易爆物品。张六七被人推拥着挪到行包检查仪旁, 他刚把帆布旅行包放在传送带上,他整个人就被后面的人推走了。他的帆布旅行包已躺在别人的行李包上,晃晃悠悠地钻进了黑乎乎的铁壳子里,张六七连忙跑到出口,片刻,他的帆布旅行包出来了,他急忙伸出手去拎,谁知,一刹那,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抢先把他的包拿走了,张六七大惊,正准备愤然猛追,忽见又一只火箭牌帆布旅行包钻了出来,和他的包一模一样。张六七一把抓在手里,打开一看,傻眼了,不是自己的包。张六七周身的血一下子的涌了上来,他拔腿就要追,可是,一抬眼那中年眼镜一眨眼就不见了。放眼望去,满眼的人头人肩人背,人们手上肩上背上的各种大包小包像无数生灵,生气勃勃,生机盎然,生龙活虎,一派喜气洋洋。张六七一阵小跑朝前面猛追,前行了好几十米不见中年眼镜的踪影,再往前走就进站台区了,张六七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喉咙里不停地吼着:不可能,不可能跑得这么快。
张六七转过身又往回寻找,一扭头,看见中年眼镜从厕所出来了。张六七急步窜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人手中的帆布旅行包,急切地嚷道:这是我的包,这是我的包。中年眼镜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瘦小子,中年眼镜一掌将张六七推开,干什么干什么,抢人呐。张六七大声道:你拿的包是我的,不信你打开看。中年眼镜发现张六七手上的包,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表情立即警觉起来,怀疑张六七是骗子,四顾左右,看有没有张六七同伙。张六七说,刚才我们俩的包都进了行李检查仪,两个包大小款式都一样,所以我们都拿错了。中年眼镜迟疑片刻,说到值勤岗那里去验证。张六七说好好。俩人到了值勤岗,当着穿交通管理制服人的面,中年眼镜问:你说这个包是你的,你说里面有什么东西?这时,周围已围满了人,张六七脸涨得精红,当众大声说道:一件外套一件衬衣两条裤子,还有一个茶杯还有一个洗漱小包。中年眼镜打开帆布旅行包,里面的东西和张六七说的一模一样。张六七伸手要去拿,中年眼镜用手一挡,急什么急,把你手上的包打开我看看,要不是我的,你的包休想拿走。张六七说:好好,我给你看,你先说包里有什么东西?中年眼镜说:三瓶酒三条烟三包年货。张六七打开一看,完全属实。两人虚惊一场,互换了包,各奔东西。
汽车开动了好久,张六七的心都没有平静下来,他的手也不止一次地伸进帆布包,那两万元还在,他是把两万元用塑料袋紧裹着,又用毛巾包着,又和牙膏牙刷梳子剃须刀一起装在洗漱包里,外人一般是不会发现的。刚才在车站好悬啊,如果真要是找不着,可就闯了天大的祸了。
四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张六七终于到了省城。半年多没有到省城了,省城又变得更漂亮了,电线杆没有了,到处栽栽满了各种各样漂亮的草木,郁郁葱葱;又俗又旧的满天广告没有了,代之以统一别致公益标志;低矮破烂的简房陋屋没有了,小巧袖珍的广场随处可见。张六七很感慨,时代变化真大,日新月异,可自己工作快二十年了,连个科长都没捞着,难道自己真的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吗?张六七这次下决心要把丁局长交办的事情办好,有好的开始才会有好的结局。过了年,丁局长真要把李科长那顶帽子拿给他戴,他就真是苦尽甘来了。
张六七没有住在厅招待所,那里熟人太多,不方便办事。张六七在厅机关后街的一家不起眼的小旅社住下。这里地处闹市区,离厅机关又不远,小饭馆小茶楼小发廊比比皆是,花钱不多,服务周到,情意浓浓。张六七还有一个小算盘,他想,送一万元给魏处长,再拿五千作为活动经费,能省下五千回去交给老婆,供儿子考高中之用,那就太好了。这些年,他老母得了尿毒症,从乡下来到省城和他们住在一起,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积蓄,老婆日有所怨,小家庭温馨荡然无存。儿子夹在婆媳之间,忍气吞声,度日如年。如果他能省出五千元呈献给老婆,这个年或许好过一些。
张六七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魏处长的手机号,按照号码给魏处长打过去,通了没人接,张六七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张六七又往魏处长办公室打,办公室没人。张六七有一点失望,又从兜里摸出油腻腻的电话簿,找出魏处长的手机号和办公室电话号,与手机上的记录认真对照了一下,每一个阿拉伯字母都是正确的。张六七想,魏处长一定是在开会,开会手机通常是处在振动状态的,昨天张六七才给魏处长通了一个电话,说要到省厅给魏处长汇报工作。魏处长说这两天他正好在厅里,欢迎随时来。魏处长态度温温和和的,叫张六七好感动。要过年了,哪个职员不盼望有人拜年呢?
张六七看了看表,快中午十二点了。张六七决定先吃一点东西,过一会儿再给魏处长联系,如果还联系不上,就到省厅去找他。张六七把行李包里的洗漱包拿出来,从里面摸出那个装钱的牛皮大信封。大信封的口是用钉书机封好的,那天丁局长交给他时叫他数一数,张六七连连说不用不用,领导永远都是值得信任的。现在,张六七在出门去吃饭前,先得把这两万元藏在屋里心里才踏实,不然吃了碗小面把两万元钱弄丢了可就麻烦了。张六七的目光在屋里反复搜寻着,衣柜里不妥,卫生间不妥,席梦思底下也不妥,最后张六七的目光落在了墙角的塑料垃圾桶上,垃圾桶黑呼呼脏兮兮,上面套了一层黑塑料袋,是刚换上去的,垃圾桶里空无一物。把钱放在里面,上面再丢一些烂报纸遮掩,任何人都不会发现,最不起眼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张六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大信封放了进去,又找来一张旧报纸撕成碎片撒在上面。张六七想,暂时让他的宝贝在里面躺十来分钟,待他吃了小面回来就把它取出。
五
小旅店外面茶楼酒肆比比皆是,张六七不敢走远,就在小旅店旁边的一家面馆坐下,他要了一大海碗红油牛肉刀削面,折腾了上午,早已饥肠辘辘。他在等煮面的时候,魏处长的电话来了。魏处长在电话里问是谁打电话,张六七好激动,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护着手机,大声应道魏处长魏处长,魏处长问你是谁呀?张六七大声地说魏处长魏处长,我是张六七我是张六七,我昨天跟你联系了的。魏处长在电话里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魏处长又说,下午我有一个会,可能要开到六点过,有什么事等会开完了再联系好不好?张六七大声说好好,我等你电话。魏处长在电话里的态度还是温温和和的,又让张六七激动了一番。红油牛肉刀削面端上来了,辣呼呼香喷喷,张六七把头一埋,沉侵在大饱口福的快感中,张六七一边吃一边回记着和魏处长一起出差的情景。去年部里的领导到市里搞调研,省厅一拨人陪着,张六七正好和魏处长一个车,整整坐了三天车,开会吃饭又在一起,两人很快就混熟了。张六七身上没有官场上那些油滑,魏处长对他没有防范,什么都讲,很是有缘,彼此不累。以后,俩人就成了短信朋友。魏处长经常从张六七那里收到地方色彩浓郁的浑段子,魏处长又转发给圈内的朋友,大家好不快活。现在让张六七唯一担心的是魏处长会不会收下他那一万元钱。对这一点,张六七一点把握都没有。在官场上,是有很多潜规则的,就比如送红包,人家和你不熟,人家是不会轻易收下的;人家和你熟了,你还要送得有理由,不然人家也不会收。张六七和魏处长不生不熟的,魏处长会收下吗?或许不生不熟正好办事呢。张六七从来都是把问题朝简单方面想,张六七从来都认为,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总要被很多人朝很复杂的方面去想,结果把事情越想越复杂,问题也就越来越多,矛盾也就越来越多,事情也就越来越不好办了。张六七的直觉告诉自己,魏处长一定会收下他送的钱的。
张六七狼吞虎咽吃完了牛肉面,脸上红扑扑汗淋淋。站起身,掏钱买了单,快步回了房间。一进门,傻眼了,垃圾桶里的大信封不见了,垃圾桶已不是刚才那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垃圾桶,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崭新的垃圾桶。张六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心慌心乱心跳到了极点。一定是服务员换了的。张六七转身冲出房间,几步窜到服务台,大声嚷道:刚才谁进了我的房间?当班的是个脸上长着麻子的中年妇女,被突然冲出来的疯子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着张六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六七气急败坏地又问了一遍:刚才是谁进了我的房间?麻子女人慌忙问,你的房间是多少号?张六七说是8号。麻子女人说是她进了8号房间。张六七把麻子女人叫到自己房间,问她是不是换了垃圾桶?麻子女人说是她刚换上的,因为街道办事处要来检查卫生,老板说把所有房间的垃圾桶都换了,都用了好几年了。张六七急得直跺脚,问换下来的垃圾桶放哪儿去了。麻子女人说被收走了。张六七急得都快昏死过去,连连快带我去找。麻子女人被张六七的表情吓着了,怯怯问出了什么事?张六七说,垃圾桶里面有一个重要的东西。麻子女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重要东西怎么往垃圾桶里扔?张六七不耐烦说快快带我去找。
路上,麻子女人告诉张六七,垃圾是李老头收走的。李老头是专门收破烂的,他家离这儿不远。正说着,李老头拉着垃圾车对面走过来了。麻子女人拦住李老头就往车里找,连一个垃圾桶的影都没有。一问才知李老头给了卖鱼的赵婶了。菜市场不远,麻子女人拉着李老头朝那里赶,三人一路小跑来到了菜市场。张六七老远就看见了一堆又烂又脏的塑料垃圾桶,麻子女人也看见了,说就是旅社的。张六七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张开两只猿臂就往垃圾桶里摸索,两三下就摸到了那个大信封。张六七心里涌起一股热浪,脸上却极力镇定,对麻子女人说,找到了。麻子女人长喘了一口粗气,我的吗呀,是什么宝贝呀,把你急得快疯似的。总算找到了,要不然都要吃人了。
回到小旅社,张六七把大信封从垃圾袋里面拿出来,把钱认真数了一遍,一分不少,整整两万。张六七的眼泪竟流了出来,十分钟前,他真有一点想死的感觉了。现在好了,钱回来了,完成任务有保障了。看来,不能让钱离开自己半步了,必须随时带在身上。
这时,张六七的手机响了,是丁局长打来的。丁局长的声音始终是那样居高临下。丁局长在电话里问他事情办了没有,张六七说还没有。丁局长说,给魏处长两万。张六七说:丁局长你不是说给一万吗?丁局长说:给两万。张六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给两万?丁局长说:给两万,要把事办好,就要舍得付出。另一万做活动经费。张六七差一点叫出声,他想对大声纠正丁局长,怎么是两万呢?你给我的明明是两万,怎么变成了三万?张六七把用涌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咽了回去。他知道丁局长贵人多忘事,平时招呼人都经常犯张冠李戴的错误,会不会大信封里面确实装的是三万,丁局长嘴上却说成两万。和丁局长通完电话,张六七立即给局财务科核实了情况,果然和丁局长说的一模一样。张六七身子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张六七一下慌了,刚爬上岸又掉进了水里。
张六七拿出装钱的牛皮大信封,反反复复掂量着,越掂量心里越没底,他晃呼觉得大信封的确没有丁局长交给他时重,当时大信封真有那么一点沉甸甸的,他急忙把钱往床上一倒,两扎厚实实的现钞抖落了出来,张六七又不放心地细数了一遍,一分不少,刚好两万元整。张六七陷入了烦乱和困惑中。张六七把头斜靠在椅子上,闭上眼,认真回忆丁局长把钱交给他后的每一个细节。那天丁局长交给时,办公室只有他和丁局长,办公室的门也是关上的,丁局长在递给他大信封时,他很清楚地记得大信封是用钉书钉定的,当时丁局长让他数数,他说不用不用。他把大信封拿回家后,老婆的眼睛就像苍蝇一样死死盯着大信封。他当时连连说里面是钱,两万元钱,是去省城给领导拜年的钱。老婆恶狠狠骂了一声造孽,就转过身进厨房了。之后他就把大信封锁进了抽屉,第二天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前上路。再之后就是车站里发生的事,再之后就是到小旅店发生的事。张六七又想,会不会是收破烂的李老头和买鱼的赵婶拿了那一万? 张六七马上否定了这个判断,李老头和赵婶要拿,不会只拿一万,要拿就三万全拿。
张六七再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了,他像泻了气的皮球,奄奄一息地瘫在椅子上。
七
下午四点,张六七从混沌的昏睡中醒来。他一脸的苦相。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看见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惨不忍睹,才四十出头,看起来有五十好几了,他的青春和他的岁月就是这样被打磨得憔摧不堪的。他长叹了一口气。他目前没有办法找到那丢失的一万元,他目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钱送到魏处长手里。他想好了,他把大信封里的两万元全部给魏处长,活动费就没有了,要节约出的那五千元也没有了,他不灰心,只要两万元的数额递到了魏处长的手里,他就完成任务了。本来,他想按原计划进行,只给魏处长一万元,再拿五千元请魏处长吃饭洗脚做桑那,可是他不敢那样做,也不愿那样做,因为,他怕哪一天丁局长知道魏处长只收了一万元,麻烦就惹大了,他的科长帽子得不到,他的位子可能还保不住,打懂事起,他就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就不请魏处长吃饭了,也不请魏处长洗脚了。明天他就买车票回市里。
他这样想着,就立即开始行动起来了。他走出门,怀里揣着那两万元钱,朝省厅机关大门走去。从小旅社到省厅机关大楼,只需拐过一个街口,距离不过一千米,张六七已经想好了如何出手的细节。他来到一家文具店,买了一个蓝色的软皮公文袋,他趁人不注意把那两万元钱装了进去。他要在魏处长办公室里大大方方把文件袋呈给魏处长,魏处长一定会本能的打开文件袋看,当魏处长发现里面的钱时,魏处长一定不会把钱拿出来。他可能有两种表现:一种是他会很生气,当即会断然拒绝。另一种是他没有反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可能会和他谈其他方面的事儿。张六七分析,魏处长很有可能是第二种表现。第二种表现就是默认了。
张六七走到省厅机关大门,门卫不让他进,叫他到门卫室里面去办手续。张六七心想,半年没来省厅了,变化还真大,以前到省厅是随进随出,现在要办手续了。门卫室里面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感觉文化不高心气很高,脸上有着居高临下的表情,手里不停地织着毛线。张六七走进那女人,说:进去在这里办手续吗?女人问:有工作证吗?张六七说现在谁还你找谁?张六七说:找魏处长。女人问:有三个魏处长,你找哪一个?张六七说:找项目处的魏处长。内容随即拨通了项目处魏处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没人接。女人眼皮不抬说:没人。张六七说:那我自己进去找他。女人说:找人得联系好了才能进去。没有联系好是不能进去的。张六七开始不快了:我是来办事的,魏处长不在,我的事还得办,你不要我进去,我怎么办事?女人说:指着墙上一张联络图说,这上面有各个处室的联系电话,你自己打电话,工作上的事你去给他们说。女人又低下头织毛线了。张六七一赌气冲出了门卫室,楞着头就望机关里面创,门卫毫不客气地把他拦住了,问他进门条呢?没有进门条不让进。张六七说:什么进门条?门卫说:屋里没给你开进门条。张六七只好转身进门卫室,那女人头抬也不抬,仍在专心致致织毛衣。张六七抓过桌上的电话就拨项目处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个有浓重东北口音的小伙子问找谁,张六七问魏处长在不在。东北小伙子说魏处长在开会。张六七还想说什么,喉咙蠕动了半天一个字没有吐出来。东北小伙子在电话里喂喂了两声把电话挂了。张六七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慢慢放下电话,木然走出门卫室,站在大门口,傻傻的不知所措。这时,一个人叫住了张六七,他一看,是市发改委的白科长。白科长三十来岁,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张六七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白科长说他到省厅挂职锻炼,都三个月了。张六七问你在哪个处?白科长说在项目处。张六七一下高兴了起来:你带我进去,你带我进去。白科长给门卫打了一个招呼就把张六七带进去了。两人走到电梯里,张六七好不高兴,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白科长。出了电梯,白科长在前面走,张六七在后面跟着,走廊上所有门都是紧闭着,张六七问,怎么没有人上班呀,人都到哪里去了?白科长说,厅机关开着中央空调,所以大家的门都关着的。白科长马上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说,小声点,会议室在开会。白科长用手指了指一扇门。张六七轻声问,这里面是会议室吗?白科长点点低声头说,里面正在厅长办公会,所有的厅领导和各处室的负责人都在里面。张六七轻声问,魏处长也在里面?白科长点点头。白科长又说,明天魏处长就要到北京去出差,你明天来还找不着魏处长,你运气真好。张六七说,是呀是呀。两人走到了一个大办公室,办公室好大,足有三十几平凡米,放了七八张办公桌。桌上都有一台电脑,也都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文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同志在做事,白科长把张六七带到靠窗的一个年轻人身前,对张六七说,这是翟处长。那个年轻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见有人来扭过头来看,张六七看见了那人脸上无数的青春豆,张六七和那个年轻一搭腔,原来他就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东北口音的小伙子。张六七好震撼,这么年轻就当处长了,真了不得呀。白科长说,老张,你不是要汇报工作吗?翟处长是专门管年度计划的,你先给翟处长汇报也行的。张六七没有想到白科长把他推到尴尬的地步,嗫嚅了半天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翟处长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脑上,两只手时不时在键盘上敲打着,对张六七的窘态没有多在意,但张六七还是注意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公文袋,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张六七尽快从慌乱中调整过来,忙对翟处长和白科长说,其实没什么事,我今天陪老婆来省城看病,顺道来看看魏处长,想问问我上次托他办的私事儿怎么样了。白科长一听张六七是来找魏处长问私事的,也就不在说什么了。白科长把张六七带到了自己桌旁坐下,叫张六七先坐一下,他去砌杯茶。张六七连连说不用不用,白科长凑近张六七说,老兄,你说话声音小声点,大家都在办公。白科长是站在张六七身旁说的话,白科长的腰是微微弓着的,白科长的嘴对着张六七的耳朵,白科长的两眼却又落在了张六七手里的公文袋。张六七有点坐不住了,他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压根就不应该闯进厅机关里来。他想抽身出去,躲到办公大楼走廊尽头避静处。可他动弹不得,他现在身险重围,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离开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一些嘈杂声,白科长端着一次性茶杯递到张六七面前,说,一定是厅长办公会开完了。话刚说完,魏处长就从会议室那边过来了,一进门就对屋里人说,大家都到我办公室来,临时开个会。白科长对着张六七耳朵轻声道,一定是传达刚才厅长办公会的精神,今晚肯定又要加班了。张六七立即走到魏处长面前,伸出手去握魏处长的手。魏处长这才看见张六七,啊呀了一声说,是老张呀,好久不见,什么时候来的?张六七见了魏处长对自己这么热情,很是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白科长凑上来问,魏处长,是到你办公室开会吗?魏处长说,是是,马上开会。魏处长又昂起头对屋里所有人又说了边,大家马上到我办公室开会。翟处长完全迷在电脑里的表格里,似乎对魏处长的话完全没有听见。张六七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十分自然十分镇定地把手中的文件袋递给魏处长,说,魏处长,这是我们丁局长叫我给你的工作汇报。魏处长很自然的接了过去,也不打开看,而是把接过去的文件袋当指挥旗,在空中舞了舞,说道,大家马上到我办公室开会,马上马上。屋里的人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翟处长也慢腾腾站了起来。在走廊上,魏处长趁着间隙轻声对张六七说,你回去吧,我们开会要开得很晚。张六七不知不觉又把尉处长的手握住,一时竟又不知说什么好。大家都进了魏处长办公室,就只有魏处长和张老老实在走廊上。魏处长又说了一遍,老张,回去吧回去吧,有什么电话联系。张六七说,那,那我明天就回市里了。魏处长说,好好,有什么电话联系。
从厅机关出来。张六七长长出了一口,浑身上下说不出来有多轻松。他掏出手机,给丁局长打去,电话通了,丁局长闷身闷气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张六七很高兴地说,报告局长,事情办好了。丁局长有问,亲自交给魏处长的吗?张六七说,亲自交到他的手上的。丁局长非常高兴,说办得好办得好,丁局长顺便又说,他现在脑子记性不好了,交给你的不是三万,是两万,那天从财务上领了三万,抽了一万给工会慰问困难职工,给你的只有两万,记性不好,对不起了。张六七听了喜出望外,对着话筒大声说,丁局长,没关系没关系,我有时候也要忘事儿,没关系没关系。
和丁局长通完话,张六七的身子都快飞起来了,两脚快步如飞回到小旅社,刚要进门,又抽身出来,寻到小街上一家卤排骨小酒店,要了半斤药泡酒和一海碗卤排骨,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给老婆打电话,大声地问老婆买不买点年货回家,那神情,大有气吞山河力挽狂谰之势。张六七的老婆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敢用这样的口气给她说话,想触他两句又没说出口,在电话里闷了闷就把电话挂了。张六七来劲了,就着酒性对老板娘说,你屋檐下挂了那么多腊肉香肠,看起好诱人,卖不卖?老板娘道,不卖,那是我们自己吃的。张六七说,自己吃的就是最好吃的,我要买。老板娘笑道,那是我们自己吃的,不卖。张六七又说,自己吃的就是最好吃的,我要买。老板娘见这个人又憨又爽,便说,好好,卖些给你卖些给你。张六七说来十斤香肠十斤腊肉。老板娘吩咐小工称了装在两个塑料袋里。张六七很是高兴,又要了半斤药泡酒又砍了一斤卤排骨,大口吃大口喝,嘴里不停地说,老板娘,你的卤排骨太好吃了,今天就定了,你这里就是我们单位的定点餐馆,我们经常来省城办事,就到你这里来吃。老板娘看见这个人吃得一副憨像,在一旁嗤嗤发笑。张六七太高兴了,不停地吃呀不停地喝呀,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醉了,他只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畅快之极。
不知过了多久,张六七听见手机响了几声,打开一看,是白科长发来的短信,上面写道:今天厅长办公会决定,春节后魏处长挂职下派,项目处翟处长主持工作。张六七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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