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七天。女儿公司不放假，夫人单位因建立信息管理网络，只休息了两天，就上班了。我在七天的假日里，除了陪朋友喝酒消遣以外，别无大事。大约是在5号的下午，初春的阳光明媚，耳边的春风轻吹，山上的草树绽绿，顿时撩拨起我外出郊游的兴奋神经。于是，我换上运动服，穿上旅游鞋，戴上遮阳帽和变色镜，还带上一瓶矿泉水。在客厅里，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个“天涯独行客”。我看了看墙上高悬的那把平时练功用的柳叶单刀，心想：“如果再佩上柳叶刀，就更象了。”然而，我还是转头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鬼念头。

一

待我打点停当，已是下午3点钟了。于是，我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地健步出发了。走出家门，顺滨江西路过红旗大桥，直奔江南水上公园。然后，循着小道攀上佟佳江南岸砬子头的望江亭，再沿着松树林里的羊肠小道，向市区南郊的最高峰“三道砬豁”攀登。

“三道砬豁”在山城周边的高山峻岭当中，是很有名气的。它不仅山高坡陡峰险，而且草深林密沟宽。每到开春的时候，市区的积雪都化干净了，唯有三道砬豁的积雪还深深的、厚厚的，象一块块无瑕的美玉镶嵌在奇峰险崖上，甚是好看。今天，我沿着林间的小路却却地前行。虽然头顶上的阳光灿烂，可是松林里的光线还是显得幽暗。我尽力放松忐忑不安的心情，尽力放眼远山近树的景色。走了一段路之后，随着心态的渐渐平和，我的耳边便听到了悦耳的鸟鸣，脚下也看到了松鼠的奔跳。泥土的芳香，山花的艳丽，溪流的欢畅，都一起涌到了我的眼前，一起涌进了我的怀抱！

走出松树林，在返回的道上，正好路经我三十年前结婚时的南山委居民区。心想，何不借此机会，到那里去旧地重游，寻找过往的残梦和岁月的流痕……。

二

三十年前的1973年，我和爱人刚结婚时，借用了爱人单位货运公司杜师傅的一间住房。我们刚住了一个多月，就因为杜家哥俩的家庭矛盾，迫使我们又搬回了父母的家中。父母的家，是居住了二十多年的一间半旧平房。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五口，两铺小炕。我们搬回去以后，又要给我们单独一铺小炕。父母他们五个人、老少两辈挤在一铺炕上，使我们的日子顿时显得非常紧张。就在那时，偏偏又是爱人怀孕的强烈反映期。她每天总是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得不到较好的休息和调养。公司领导看到我们的实际困难，正好在南山坡上的公司家属住宅区里，有一间刚刚空闲的住宅。于是，我们仅仅在家里住了两个多月，就搬进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住房，而且一住就是9年的时间。　

在这从1974到1983年的9年时间里，我们的家庭和外面的世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从25岁的年轻人变成了34岁的中年人，从工厂的工人变成了机关干部，更从夫妻俩人变成了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在这段非常值得记取的岁月里，我们夫妻和全国人民一样，共同经历了“文革”后期频临崩溃的经济困难时期，又迎来了打倒“四人帮”那大快人心的欢庆节日，接着又进入了拨乱反正、百业待举的经济恢复阶段。岁月的更迭，社会的动荡，经济的窘迫，政治的压抑，确实给我们这些家庭负担沉重、工作压力巨大、事业追求强烈、生活条件又很艰难的中年人，凭添了多少白发和皱纹，徒增了多少烦恼与忧伤呵！所以，南山委居民区的9年艰苦生活，让我终生难忘。每每想起，都会使我感慨万千，难以平静；每每想起，都会让我魂牵梦绕，追思难忘……

今天，我就是带着这些沉重的思考和复杂的感情，再一次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故地，其景其情其感，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时候，西天的太阳快要沉落了，漫天的云霞正在燃烧。从南山顶的高坡往下望去，南山委居民区的上下四栋、连片两排的居民住宅，都已经笼罩在一片晚霞之中。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小街短巷，行人匆忙。我永远不会记错，我们家是在中间一片的下数第三栋、东数第二家。所以，我径直穿过了南片的住宅区，在我曾住过的第三栋住宅区反复转了两遍，才慢慢地认清了我们当年熟悉的房门院落。因为住房的主人都已不得相识，不便冒昧闯入。只好在远离十几米的地方，慢慢地寻找我当年的记忆，轻轻地辨认我当年熟悉的环境。呵，二三十年的风雨浸蚀，那原本就低矮碰头的住宅更加低矮，原本就狭窄难走的过道更加狭窄。家里的主人已然换过几次，房门和窗户仍然刷着灰蓝色的油漆，再加上岁月风尘的摧残，使那门窗的颜色更加陈旧。然而，当我转过头来，看见门前那木板钉制的简陋仓房却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仓房里存放的不再是煤柴杂物，而是基建施工的很多工具。我猜测，这家的主人大概是外来的“打工族”。透过玻璃门窗，看见室内的格局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旧是一个火炉、一铺小炕。屋里的主人仍在忙着她手里的活计，那动作十分麻利，那神态十分专注。

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我的神情恍然一动，立刻想到了我自己。呵，那不就是我吗？那就是当年的我吗？那就是我当年的生活，我当年的神情。我就是在这样的住房环境中，度过了9年的时光、三千多个日夜呵！睹物思情，心潮激荡。岁月的流痕又在我的眼前重现，人生的艰辛又在我的心底重温。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呢！

三

呵，南山委的记忆太深了！在这里度过的9年时光，在这间低矮的小房里，我和爱人与贫穷为拌，与艰苦同行，倾心相爱，共筑爱巢。在那个物资极其缺乏的年代里，我俩结婚时，家中没有一件贵重物品。后来，我们每天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攒了三个月才买回了一台25元钱的半导体收音机，家里从此有了广播的声音，听到了外部世界的精彩；还有一次，爱人为了让我穿得体面一点，不知道攒了多长时间，执意给我做了一件藏蓝色的呢子人民装。花了76元钱，让我心疼的不得了。那件呢子上衣，我始终不舍得穿，一直保存到现在，仍然不愿意送给别人；那几年，我在位于市区西郊的白酒厂工会上班，每天往返约十几里地的路程。原来骑父亲的一辆26型的破旧自行车。因为父亲上班也必须骑车，我只得还给父亲了。为了能买上自己的自行车，我们又攒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买了一辆148元的东方红牌自行车，算是解决了我每天上班的代步工具。除此而外，我们家很长时间再没有添置过值钱的物件，也没有任何存款积蓄。俩人每月收入不足100元，还要赡养双方老人，真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呵!

住在南山委上的另一件难事，就是每年一遇的拉煤上山。上世纪的七十年代，货运公司能够在南山坡上修建起连排两片四栋的简易职工住宅，远远望去，也是非常壮观的；能够住进这样的房子，也是很让人羡慕的。然而，那时是只建房子不修路，更谈不上周边环境的规划了。因为山陡道窄，所有机动车辆根本无法上山。每到冬季来临，各家各户买秋菜、拉黄泥、运取暖煤，就成了大问题。特别是成吨成车卸在南山下的取暖煤，当天卸车当天必须拉到山上去。不然的话，就有被人偷光的危险。那年月，我们每月的工资才40多元钱，而一车取暖煤就将近200元，是将近半年的收入，所以，每家每户的拉煤问题，都是一件大事。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招呼左邻右舍的，齐心协力地用手推车一车车、一趟趟地，顺着盘山小道把煤拉上山。那窄窄的小道，陡陡的山坡，没有七八个精壮的小伙子，拼了命似的生拉硬拽，休想把近千斤的一推车煤拉上山。好在货运公司的前身是手推车运输联社，从来不缺手推车和拉车用的绳子、钩子、大板锹之类的工具。于是，谁家要拉煤，都要事先准备好这些工具，通知邻居各户都来帮忙。如果谁家的邻里关系不融洽，又不热乎人儿，要是遇到拉煤的事就难为人了。不仅要陪笑脸，更要说小话。所以，每年一遇的拉煤问题，就是对你邻里关系的最大考验，也是你家人品好坏的最好见证。

我当年才30多岁，正值壮年，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每次帮别人家拉煤，我总是冲在前面；我平时也爱与邻居们说话唠呵，人缘很好。象每年一遇的拉煤的事儿，还是不太犯难的。尽管我家住在由下至上的第三栋房，在盘山小道上要折拐三个“胳膊肘弯”，大伙儿还是愿意帮忙出力的。大概也正是由于那时的艰难，才更需要邻里之间的互相帮衬，才使我们那时的邻里非常团结、非常融洽。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人感到苦中有乐、苦中有甜，令人欣慰，叫人难忘……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原来的那些老邻居大都年老退休了，年轻的也都各奔东西，自谋前程去了。延续多年的拉煤习惯，也就逐渐地被改变、被放弃了。

在下山返回的九曲小道上，我又看见了当年的那股山泉水。如今，那山泉依旧潺潺地流淌，估计依然是附近居民日常饮水的源泉。记得当年也是没有自来水，山泉每天的流量有限，周围的居民众多。每天要掬取一天的生活用水，就要或起早或贪黑，抢在别人的前头，才能饮水无忧。夏季还好说，水流量大，早晚都很方便；到了冬天，水量减少，再加上天寒地冻，冷风刺骨，人在外面呆一会儿，就手僵脚麻了。要想保证生活用水，就得半夜两三点钟起来接水。而且你早我更早，经常为接水的事情，邻居反目，街坊成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刻骨铭心，好不辛苦，好不撼然呵！

四

……沿着我当年熟悉的盘山小道，我不忍离去，继续在周围的几个地方辗转徘徊。然而，所到之处，真是物事人非呀！我当年住过的房屋仍在，而我当年的那些邻居、那些伙伴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你们的身体好吗？你们的生活好吗？我想你们呵，我想和你们重新叙叙旧情，唠唠家常。重提我们当年一起走过的艰辛岁月，回顾我们一起经历的心路历程！呵，我面对着依然是万家灯火的南山委居民住宅区，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那些老邻居的名字，想着他们当年的模样，猜度着他们现在的神态……。

这时，李后主的词句突然在我的耳边回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南唐皇帝的感叹，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神伤；让我由衷地品味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惆怅。可是，我今天重返故园，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李后主的心境呢？眼前看到的一切，让我对当年的记忆更加深刻，对今天的幸福更加珍惜。我为当年的艰辛而悲哀，也为当年的磨历而感喟。在我人生的道路上，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艰辛和磨历，才使我对今天的世态炎凉深有领悟，对今天的屈尊荣辱坦然面对。同时，对人生的事业成败视若轻鸿，对今后的精神世界充满信心！

呵，人生苦短，转瞬百年。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我要不忘当年，珍惜现在；过好眼前的每一天，争取修得功德圆满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