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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剃头的故事归灵山人

发表于-2007年11月29日 中午12:21评论-1条

陈剃头住在河那边,他的堂客死得早,膝下就一个女儿。他当时是我们八家湾唯一的剃头师傅。他们陈家祖宗三代没脱过鞋袜,都靠一把祖传的剃刀手艺养家。他经常给人吹的,他的祖父跟县太爷剃过头。那时我们益阳县衙在大码头,他祖父在那里开过一家理发店,当时太平天国也闹到了大码头,腰佩宝剑的石达开将军来店理发,大将军来小店理发,陈剃头当然不敢收钱,将军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第二天亲自送来对联一副,那内容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就是石达开写给理发店的那副,这是陈剃头经常向人夸耀的,他瞎吹,我有点不信。

在我们八家湾,没几个男人的脑壳未被陈剃头摸过的。男孩子“满百日”要剃胎头的,抱到陈家去,剃个牛屎粑,后颈窝里还留几根露水毛;二十多岁的青皮后生要结婚了,做娘的会这么安排:请陈剃头来修个脸吧,明天大拜堂的;那些快要辞世的老者,病得不能起床了,想到那边去有个好形象,也要陈剃头到家中来剃好自己一生中最后的一个头。那时候,陈剃头的生意还真不错:给孩子剃个胎头,封个“月月红”(一块二毛钱);给新郎公剃个“一片云”,封个“四季发财”(四块钱);给快要辞世的老人剃头,他就不收钱了,硬塞给他也不要,这是他们剃头行业的江湖。

让陈剃头给你剃头,你不会寂寞的,他理发的时候就爱跟你聊,谈田里的庄稼收成,说人家的婆娘崽女。陈剃头的头剃得宽,上到石牛湖,下到油子塘,河东剃到河西。陈剃头给人家理发是很讲究的,给人家“满百天”的孩子剃胎头,他就恭维人家的孩子长得乖,一定“长命百岁”;新郎公请他剃头,他就贺人家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那时陈剃头的女儿确实长得漂亮,打他女儿主意的后生子也很不少,当年他就结我父亲做亲家,要我将来做他的上门女婿,还说只等我初中毕业了就收我做徒弟,不要钱的。我母亲头脑简单,被他的话喜得不得了,说跟陈剃头学理发那要得的,又不要挑担子,又不要晒太阳,是斯文人做的事。其实这是陈剃头的生意经,他就一个女儿,但在外面他到处喊亲家。

那些年剃“大寨头”,脑壳不收钱,剃头师傅到大队领工分,剃多剃少一个样,剃好剃歹没区别。这下陈剃头没劲了,只拿着剪刀在人家的头上一顿韶剪,剪成高高低低七层楼;老人不挖耳朵,小伙子不修面,好多人要骂得他叫。那年秋天,记得是收晚稻的时节,他刚理完了我们队上的发,正准备赶回家去挖红薯,因为天快要下雨了。他提着理发的木箱子,在马路上他碰上了我的大弟。我大弟白天在河滩上放牛,我娘到处寻他剃头,就是喊不应。他吵着硬要陈剃头理发,陈剃头就地取材,打开箱子扯开围裙要我大弟站着就理了起来。洗头的时候,他要捧一捧田里的冷水给我大弟洗头,我大弟当然不肯,并且吵着要像大人一样进到屋里坐着理,要用热水洗脑壳。结果他跟我大弟对起来了。那时我家大弟是有名的“百步大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大弟把陈剃头那口剃头箱子往水沟里一撂,陈剃头气得两眼冒烟。

他跟安婆子因为理发也闹个矛盾。安婆子是我们队上有名的“烂牛筋”,惹不得的。因为当时公社改剃大寨头以后,我们队上很多人对陈剃头有意见。那次,安婆子在田里累得汗巴水流,进到屋里来理发,安婆子要歇憩收了汗再理,陈剃头不同意,他说今天你们洲上要剃的头特别多,不抓紧会完不成的。于是陈剃头把那条蓝色围裙子一摊,强按着安婆子坐下。他伸开左手的五个指头,按着安婆子的头部,大约按得蛮紧吧,安婆子当时就要发火了,但他忍住脾气问陈剃头:“你说咯头发的根到底长到哪里去了?”陈剃头也就随口答道:“当然是长在脑壳顶上啦”,“我以为长在脔心上呢,你这样死劲地抓着我,我都痛到心窝里去了!”陈剃头半天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安婆子要发作了。安婆子把陈剃头的手一推,身上的围裙子一扯,弹地站起来:“你那手轻一点好吧,莫抓咯紧!如果我跑的话,是你的崽!”陈剃头才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把人家的头部按紧了一点。这以后,陈剃头的服务态度改进了许多,那手也变得温柔多了。

当年那些喊陈剃头做亲家的,后来都挂了空档,他的女儿从乡村理发师起步,如今在广州城里开了一家大发廊,成了形象设计师。晚年的陈剃头,在八家湾的超市旁边开了一家小理发店,专门给乡里老倌子剃头,价钱也便宜,剃光头的他不收钱。在理发店里,陈剃头一边跟那些老倌子理发,一边和他们聊天说笑,以此打发他并不寂寞的晚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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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青葱小手点评:

文章有小小说的意境。期待作者更好的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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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灵山人-评论

谢谢编辑老师的点评!at:2007年12月02日 中午1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