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如烟，是观音菩萨净瓶所插的柳枝。因为前世积德，得观音怜爱，故幻化为柳枝长伴观音左右。

每天沾着纯洁的圣水，安静地呆在瓶子里。有时候整日整夜地睡，有时侧着脑袋倾听童子念梵咒，或许是听得多了，久而久之，我也会念上几句：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般若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我逐渐恋上了做梦，因为梦中总是会出现一年轻男子，一袭青衣。满目的忧伤让人看了忍不住产生爱怜之心。他双手颤颤而抚琴，那琴声听上去幽怨凄美，时而如见高山流水，如听海声澎湃，又如见一面静湖，如听点点雨滴坠湖之声。像是倾注了所有情感来弹此琴。有几丝惆怅，有几丝衰默，又有丝情感久久不能剪断，那个年青的男子双目呆滞，琴声时时高昂，时时低调。可是，每一次，梦中的他弹到一半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簌簌流泪。琴声乍断，我则从梦中惊醒。脑海满是那男子痛哭流泪的样子，然而自己不禁感伤，泪水款款流出。顺着青绿的叶子，一滴滴滑落在地。

童子见此状，问：“菩萨，柳枝怎滴水？”

菩萨慈详地说：“那是因为她在哭泣。”

“为何哭泣？”“…孽缘。”

菩萨将我从净瓶中取出，喃喃说道：“该来的始终要来，前生的情债，终究要还。许你在人间五年光阴，抚平你们心中的怆伤。”挥手一掷，我落入凡间，成为凡人。

我昏睡在大明湖畔。梦中竟然遇见了观音菩萨。而且菩萨对我说了许多话……

“姑娘，姑娘…”耳边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她不是柳如烟吗？”

我微张开眼，看见许多双眼睛，有人私语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小姐，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的父亲。”有人对我说。

“柳小姐，你这段时间可把你爹急坏了！”

“你到哪去了？这么会这样一副狼狈样子？”

……

那些人开始和我说话。我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家老爷来了。”一个身着布衣的老仆人一边开路一边说着。众人让开一条道，有一顶软轿停下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人，一看见我，就激动不已地抱住我，口中喃道：“女儿，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我何时成了别人的女儿，我都不知道我从哪来，到哪去。

“老爷，小姐，快回家再说吧！”老仆人慈声说道。然后那个自称是我爹的人便拉着我的手，走向软轿。

一阵熟悉的琴声响起。我的心立即如狂潮般猛跳。脑海闪现一幕幕模糊景象，却不能看清。只听见耳边一阵阵琴声，开始头疼，一直疼。我开始抱着头痛哭，老者吓得面如土灰，口口声声说道：“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告诉爹啊……”

头疼万分的我突然叫出了一个名字，楚杨。

然后如梦中惊醒一般，拉着爹爹的衣襟，我激动地说道：“爹爹，那是楚杨！”

头疼越是厉害，画面越是清晰。我看到我和楚杨携手共行，我们相拥而坐，我们甚至么定终身。在观音像前三拜九叩，发誓要成为夫妻…我还看到爹爹挥手将我和楚杨的拉着的手分开，看见我纵身坠入大明湖，看到爹爹伤心欲绝，看见观音菩萨看见柳枝……

头疼停止了，我亦明白了我的来意，我是来还债的。

我使劲挣脱爹爹的手，纵身飞奔向传来琴声的凉亭。

“楚杨！”我的泪水涌出眼眶，那一袭青衣的楚杨，那满脸苦泪的楚杨。

琴声乍然停止，楚杨像是吃了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我看到了他又惊又喜的满是泪水的双眼。他变得憔悴了，瘦了好多，他的唇，竟然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烟…如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如烟？”楚杨惊呼着上前与我相拥。我知道此刻，那反对我和楚杨一直在说：“如儿，是我在做梦吗？你还是昔日的你吗？”

“大胆楚杨，你还不松手，还在胡言乱语！”爹爹走向我们，我赶紧放开了楚杨。

“爹爹！”

“住口，女儿，你为何不懂爹爹的心呢！你叫爹怎么忍心将你下嫁给这一贫如洗的秀才？”爹指着楚杨说着，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表情极为痛苦。

“爹爹…”我上前挽住爹爹的手，他的表情少了一丝严肃。我刻意将语气放得轻松：“爹爹，孩

儿过得很好啊``只要有楚杨，我就会过得很好！”说着这话，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楚杨。

“什么话！不行，我就是不让你们在一起！我已经答应了张家大公子张震，等你回去就立即和他成婚…”

“不，不，爹爹，我不要嫁给他，我说了，我只嫁给一个人，他就是楚杨！！”我指着楚杨坚决地说。

“你必须跟我走！”爹爹一时气急，抓住我的手就要走。

“不，不，楚杨，我不要走！”我哭着喊着，泪水不一会就爬满了脸庞。

“伯父，请你相信我！”一直没有发言的楚杨终于开口了。爹爹终于冷静了下来。

“伯父，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如儿过上好日子，我会去参加科举，我深信我能中榜，只要我考上状元，我一定娶她！”楚杨是个有志气的人，可他这话一出口，就意味着我们在一段时间内不能相见。

爹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看着楚杨说：“好，老夫姑且给你和如儿这个机会，如儿的婚期我会延后一年，若一年之后，你没有金榜提名，看你拿什么脸来见她！”我看了看爹，又看了看楚杨，我只能接受他们的对峙，发明奖无法缓解两人的忿伤。

我被爹爹带走了，留下楚杨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那个凉亭，我们相见，相识，相知相恋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一年是如何过去的，偶尔我会为楚杨缝一件衣服让丫头带给他，或是捎一封信，可每次我出门爹爹都会派人紧跟在我的身后，我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楚杨的面。秋天到了，到了楚杨参加科举的日子，我很希望楚杨能高中，楚杨也在信中说他一定会中的！我默默地为楚杨加油打气。

转眼到了秋试。听丫头说楚杨是满怀信心地走了的。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高中而归。好成就我和他的姻缘。为了让他在秋试期间有人照顾，我还特意请爹爹叫了一个仆人去照顾他。

仆人来信说，公子病了，得了伤寒。但他依旧坚持进行考试。

爹爹气急败坏地说：“这小子真倒了八辈子霉了，或许是没有中状元的命！女儿，我看你还是死心了吧，张家大公子才高八斗，有钱有势，又为人正直，你看，你等楚杨这一年，他不也是在等你吗？”

我不语。静静地等楚杨的消息。“楚杨，你一定要努力！”我在心里默念着。

楚杨在回信中说：“伯父，请同情在下的不幸，可能考不上了，回为在试途中在下曾昏厥而去。没有完成那篇八股文，请伯父再给楚杨一年期限！”

爹爹看完信，怒气冲冲地说：“这臭小子脸皮甚厚！”

我欲央求爹爹，可看他这气势，非把我嫁给张震不可了。我想以死相逼，可是我突然想到，观音菩萨是让我来还债，而不是让我殉情的。所以我不能死，也死不了！我必须还债。

楚杨果然没有考中状元。甚至名落孙山。

爹爹开始大张旗鼓地为人办亲事，成亲那天，楚杨有来观礼。透过红盖头，我看到他忧伤的脸，不禁黯然伤神。我没有反抗，顺从地拜堂。我也看到张震英俊的面庞所透露出的神气，他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然后一杯一杯地敬大家喝酒。我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我最终成为张震的妻子，正如爹爹所说，他是一个好丈夫。他总是很体贴地为我做着每一件事。我很庆幸自己有运气遇到了这样的好人。

三年过去了。我们的孩子已经两岁了。孩子乖得让一家人爱得不得了。他每次从外头回家总要给孩子带上许多小玩意。

镇里传来消息，楚杨考上了状元。我心头一颤，这一天，来得太迟了。

我以为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就会忘记楚杨，可我却欺骗了自己。楚杨中了状元，我却激动地哭了。

有一天晚上，张震从梦中惊醒。他一下子坐立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抚着我的脸，痴痴地问：“你是不是，依然要回到他的身边？”

我苦笑。“怎么会？我能吗？”

“我梦到观音菩萨了。她让我明白了，你是还债的。你用三年时间，还了我们曾经的缘债。你要去了，回到他的身边。因为，你欠他的，也该还了。”张震眼里泪花闪闪。

“我……”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用手握住了他的手。

“夫人！”他拥我入怀，却伤心起来。“你要是去了，那我和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的泪水滑入嘴里，咸咸的。“我会为你纳一小妾，待我走后，你再让她做你的正室。”

“不，我不要！”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不容他拒绝，我在第二天便将远房的表妹找来。给她说了这一切的一切。表妹起先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几经乞求，她终于同意了。

我开始为他的婚事张罗，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有为自己丈夫张罗婚事的一天。

楚杨找过爹爹，说他如今高中，状元夫人之位，依旧等着我去坐。爹爹说你不应该这样去破坏他们的家庭。楚杨说，我没有破坏，如儿本来就是我的妻！

爹爹将这一切告诉我。我决定和楚杨在一起那一刻，爹爹说：“三年了，他还是没有让你失望。”

我拿着休书走出了张府。不久后，我又踏上了另一顶花轿。是去楚杨的状元府。

婚宴是皇上御赐的，自然隆重，许多朝廷大臣前来祝福我们。宾客中，没有张震的身影。

当楚杨醉熏熏地掀开我的盖头，他笑着说：“如烟，你终于成了我的妻。”红色的烛火下，我看到楚杨胜利的表情。带着多少辛酸。

身为状元的楚杨，每天忙碌于朝中事，但仍不忘陪我。偶尔与我对酒当歌，对月抚琴。我们如愿地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童子于梦中出现，让我回到净瓶中去。

我哀求着希望他多给我一些时间。童子没有说什么便离去了。

看着楚杨熟睡的模样，我的心开始冷颤。我就要走了。

“不，不！”我尖叫着。然后看到我的身体开始幻化。慢慢地，变成一缕烟。还没来得急叫醒楚杨。还没有向他告别。

观音菩萨让我下凡回到前世，演化出一场死而复生的神话，我已不胜感激。在梦中，我看到楚杨和一女子携手共行，那女子像我，却不是我。她姓柳，叫月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