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科毕业后，热心的姑妈叫我到她所在的城市工作，原因是她女儿经过十年的努力，现在已经混出个人样，可以照顾照顾我。在家人的不断进攻下，我终于放弃我的立场，只身前往那个美丽的海滨小城。

到达小城已经是晚上了。坐在长途车上看到流光溢彩的夜景，对这座城市的排斥感竟有所减少。

在小城的生活平平淡淡，因为工作刚起步，暂时住在表姐家。姑妈姑丈跟表姐住。姑妈有四个孩子，而这个表姐这个最小的女儿却是她最大的骄傲。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不是公婆和表姐住。不过作为一个外人，也没好意思问人家家事。

表姐夫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黑而胖，不过从他的眉宇间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很英俊。据说他和我表姐是大学同学，相恋七年后结婚。现在表姐夫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可谓重权在握，而表姐是政府机构的中层领导。所以无论她的婚姻还是工作都非常令人羡慕。

姑妈是个非常挑剔的人，尤其是卫生方面，跟她一起生活很辛苦。我常常想，表姐夫怎么受得了。后来我发现一个规律，表姐夫总是在深夜才回家。我想，如果这个家里除了我还有人感到孤单的话，那那个人就是姐夫了。

这天早上，我依旧和以往一样，坐着姐夫的私家车去上班（他顺路捎上我）。他是个不多话的人，平时在家里除了逗逗女儿，和表姐说两句，很少见他说话。他一上车就把音响开得很大声，我知道他并不想交谈，或者是为了打破尴尬（今天表姐请假，车上只有我和他）。我默默地看着窗外，一回头，看见姐夫的后背上有条长长的头发，很明显，不是表姐的，因为她是短头发的。更加不会是我的，我头发是染过的。突然，我有种感觉，姐夫在外边有女人。当然，我不是凭着一根头发就下这样的定论，更多的是，感觉。不过，我很不愿意有这样的感觉，我宁肯相信爱情的天长地久，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爱情。听说他们结婚前姐夫在北方已经混得有模有样了，只是固执的姑妈坚持不肯让女儿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姐夫为了爱情，放弃了工作，离家背井跑到南方来。一个男人，可以为了女人放弃既有的成功，甚至放弃尊严（上门女婿多少总要受气），放弃家乡，那足以证明他对那个女人的爱有多深多切。所以，我对他多少有些钦佩。

我没有想到我的感觉那么快就变成了事实。其实再密的墙也不可能不透风啊，这种事总有一天会捅破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客厅里愁云惨淡，姑妈姑丈端坐在沙发上，姐夫坐在另一旁，双手抱着头，另外，还有个陌生的女人，表姐在一旁哭哭啼啼。那种情形让我想到古代的三堂会审。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多少钱？”姑妈对那个女人说。

“我不要钱。我可以告诉你，钱我有的是，估计光大地产这个公司你应该不陌生，那是我的。”那个女人高傲地说。我注意到她很年轻，很有气质，绝对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

……

我不知道我都听了些什么，只记得表姐一直哭着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高阳，难道我看错了你？难道我看走了眼？是我不再年轻了吗？”

最后一个场面是姐夫吼着说：“这跟你年不年轻完全没有关系！是这个家，我受够了。”之后他带着那个女人摔门出去。留下表姐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我想，我明白，作为一个完全的外人，我想我看得到一些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一个男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尊严，而表姐夫，在这个家里，他感受过尊严吗？没有！表姐严厉的母亲，我的亲姑妈，一直对他这个女婿嫌东嫌西，她认为，姐夫今天所有的成就都仅仅是因为当年表姐把他带到这个好地方来。换句话说，要是没有表姐，他今天还在北方小山区里受苦。她忽略掉姐夫的努力，忽略掉他的所有成绩。这是致命的。另外，姑妈没有给过姐夫的父母好脸色看，因为她看不起他们。有一年，双方两对父母一起住表姐家，姑妈他们从没理会过姐夫的父母，说他们脏。后来，还是姐夫的父母深名大义搬走了。父母，无论多差劲的父母，在孩子严重总是高贵的，而，她却把他们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相信这比看不起姐夫本人还难受。就连姐夫最最疼爱的女儿，姑妈也总说，她没得到好的遗传基因，尽遗传了他老爸的。这算什么，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人都会忍受不了的。而表姐都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她不去阻止这种轻视，也没想办法去改变，回到家就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也不去关心丈夫的感受。我想，她可能是被宠惯了，还没习惯要去宠宠别人。

后来，他们并没有离婚。虽然不在场，原因我可以想象得到：所有指责都指向姐夫，用责任、道义、恩情、虚无的爱情来压他。或许，他是舍不得让他女儿有一个不完整的家，或许，十几年前那份爱情他还舍不得放开。

今年我工作路过小城，顺便进去看望他们。不出我所料，姐夫并没有得到快乐，依旧沉默，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而姑妈，则是动不动就拿那件事来压他。离开他们家时，我想到这样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而那一次，姐夫没有爆发成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