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与地面的距离,或几米,或几十米,但叶到达根却需要一个季节,甚至几年。
一棵树,一只鸟,一个巢
一阵猛烈的风沙过后。
他,是一只受了伤的鸟儿。伏栖在门外那棵苍郁的白桦树枝上。他动了动翅膀,试图飞起来。羽翼上渗出淡淡的血丝。那双黑黑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着。小巧的头时不时朝向南的方向望去。我想,他的家乡就在那个方向。
当时,我没在意他在树上呆了多少天。那是另一个季节的午后,我异然发现门外这棵白桦树葱郁了许多,而且树枝上也多了些东西。仔细端详,是一个巢。我猜想一定是那只曾经相识,相遇的鸟儿的家。后来一个偶然机会,证实了我当那时的臆断。
就这样,树上有了一个巢,巢里有只鸟儿。从此,鸟儿找到了归宿—白桦数枝上的巢,鸟儿的另一个新家。除此,在树的视线里还有一双观鸟的眼睛。也是那刻开始,我对树、鸟、巢多了些留意。
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白桦树显得更加茂盛,绿油。树枝上,鸟儿沐浴着温和的阳光:时而跳跃,时而欢唱,时而梳理美丽的白羽,时而跳进温暖的巢……鸟儿在白桦树枝上,巢里,欢快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
树仿佛感觉到,鸟儿才是自己的全部,才能使自己丰茂。鸟儿偎依在树的怀里—-树才是他最后的依靠和归属。巢,鸟儿的家也将永远驻停在这片土地的这棵白桦树上。鸟儿觉得,从此以后任凭雷电狂风,都伤不到自己的一丝羽毛了。鸟儿安静地伏息在树的臂湾里,感到无比的甜蜜、幸福、满足。树呵护着鸟儿和巢。鸟儿,巢伴着树。宛然前生的注定。鸟儿、树、巢深信:他们将永远陪伴着彼此!
时光飞隙,转眼几年过去了。
一天深夜,树突然问鸟儿:“你会离开我们吗?”
鸟儿很莫名,他们曾日夜促膝相谈,相诉彼此的内心世界。尽管鸟儿觉得树的问题很突然,不可思议。但还是回答了树的问话。
“我不会离开你们,我的家已经安定在你的枝头。”
“有我,鸟儿不会离开的。”巢自信地说。
树默默地点了点头,相信鸟儿和巢说的话。巢也相信着自己是鸟儿的惟一。
一天清晨,树醒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没有鸟儿的气息、身影、声音,只觉得身心疲惫。
树,巢伤悲了。鸟儿最终还是要离开他们。
鸟儿不在的日子,视野中的树愈加苍老。树枝上的巢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只是孤寂无奈地安慰着树。
又是另一个黄昏开放在另一片土地上,鸟儿孤独地在陌生的土地上徘徊,伤神。此刻,他非常思念树和巢—给予他温暖的家。鸟儿没有泪流,只能听到他在鸣叫。为什么离开朝夕相伴的树和巢?是白云?是大海?是森林?鸟儿也不清楚,但能确定的都不是这些。夜间醒来,只觉得身体剧痛,羽翼上沾有很多未干的血迹。又是可恶的风,可恶的狠毒的风。鸟儿连最后鸣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此刻最能读懂她的只有树,只有给予自己温馨过的巢。鸟想着,鸟明白,只有那片土地才是自己终身停栖的地方,惟一期待自己的地方。鸟儿低着受伤的头梳理着受伤的翅膀,舔着渗出血丝的伤口。
……
一个月后。
鸟儿奋力地朝着树和巢的方向飞去。
一片落叶,一个秋天
早上在梦境的是时候,四肢好像浸在寒冷的冰冻里,浸到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这才意识到今天很冷,昨天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零下五度,在被窝里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谅凉意。四周冰凉的被窝,冰冷的铁窗和铁床,寒意阵阵侵入骨骼肌肤,然后从肌肤的毛细血管随血液循环流向全身。真不想起床,但又得去点操。于是不得不支起疲倦的身躯,裹着外衣离开漆上深绿油漆的铁床。
出乎意料的寒气,阵阵钻入领口,袖管,溜进我暖暖的衣物里,把身上的热气驱散。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一段水泥路,干涸的地面,坚硬的固体混合物凝聚成一条冰冷的路。一直延伸到校园外。到出操处要转四个弯道,水泥道两旁都是树。只剩稀少叶子的树干苍苍地撑着。杨树,白杨,柳树,梧桐树,还有不知名的树。小道上铺满了黄叶。好美!还有些正纷纷往下赶,恐怕落在后面。还有土黄的两个巴掌大的梧桐叶挣扎着离开,悠然的,无拘无束的在半空划上一道曲线,在冷浸的雾气里飞扬,然后悄悄着地,偶尔从声音里能意识到那是一枚风干了的叶子。还有细腰的柳叶在风中相互追逐,似成群的彩蝶,一团黄色的色彩在舞动,时而在半空打几个旋儿。甚是美丽!叶子时不时飘落在行人的头上,或秀发里,或脸上,或肩上,或脖子里。围着紫色围巾的漂亮女生轻轻用小巧的手掸落开去,或一声“讨厌”而跑开。这时心里不油升起一种遗憾,恨自己不是文人骚客,举杯吟咏,挥笔而就。又惟恐滥读了晨的美丽。
不远处,打扫校园的阿姨在气雾中移动,依稀模糊。走近才能看清她的脸孔。她使劲地摇着粗糙的树干,风吹得树叶沙沙着响,树叶纷纷往下落,飘出去很远。干透了风干的叶子似乎在忙着寻觅适合自己的归宿。树底下,落叶渐渐的多起来,最后围成一圈厚厚的黄色的圆。那位阿姨吃力地清扫着路面,扫帚扫过后留下曲线的线条。气雾和尘土夹杂在空气中,仔细闻闻这种气息,心情自然舒畅起来。
喜欢落叶,看落叶,但那个阿姨的做法并不影响我的思绪。也许她把树上的叶子摇尽,地面上的扫尽,或许我就看不到了。然而每天能看到辛勤的清扫者,巍然凌风的树干,干净的路面。这是秋晨一个不变的镜头,一天复一天,一年复一年。又惟恐那个阿姨把它们全带走,于是掬一束秋风,拾一枚落叶收藏着。这是自然天地的奇迹,是默契。也是万物的来源与归宿。仿佛是一位母亲的杰作,微笑纵勇儿子们的创造,又微笑地收纳这件创造。也许怕儿子们过于劳累,怕世界过于拥塞,还是怕他们禁不住冬天的严寒,又收入怀抱。
曾经有人说,自然界里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树叶)。但我却发现有两片是如此非常的相象。当我下意识地弯下腰拾起她们,然后有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页里。同时我也发觉周围除了我,一切是那样的恬静,美好。当我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幽雅的小径旁的长椅上已然坐上了一对老人。走近才发现他们是那般的相似,银白的发丝,精神矍铄! 我震惊了。为什么他们如此的相似?看着躺在书页里两片叶子,我明白了。
落叶知秋,一叶知天下秋的生命周期和规律的预示。四季变化,昼夜变更,耗尽生命的营养,然后再回馈大地,回归自然,回归地底下粗糙丑陋的根。以便使数枝更粗壮,树伞更葱郁。
树叶仍然在飘落。我吸着清新的空气,裹紧外衣踩着落寞的叶子向前走去。一切即将开始着,或许开始了。
一把盐,一头牛
一个周末的下午,母亲来电话说,家里的老牛送人了。她本不想送人,但最近的家务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抱怨说我们兄弟俩都不在家,要在的话就不用这样了。上次来了几个牛贩,说买去只能做肉食用,母亲舍不得。后来就送给村上的一个老人养了。母亲还说老牛送走的那晚,她彻夜为未眠,心里怪难受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鼻子也酸酸的。那头老牛在我们家劳作了十五个年月。也曾是我孩提时的伙伴。现在出门在外,每每想家时就会想到那头老牛,想到那头老牛时,家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在眼前。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总是清晰的储存在脑海中:母亲每天早上都要喂牛儿草料,即前天晚上准备好的青草和水。“吃吧,别忘了回家的路。”母亲一边在青草上撒少许的盐,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吃吧,牛儿,这儿是你的家。”黄昏时刻,母亲又提着一桶猪食在栅栏旁等候。每次牛儿总是静静地看着母亲。偶尔还用她那粗长的嘴碰碰母亲的手和肩头。
清晨,阳刚升起来的时候,牛儿吃完带咸味的草料后优哉优哉地走进大山深处。黄昏或傍晚十分又在栅栏处等候母亲手里那只木桶里略带盐味的猪食。渐渐地,在它的身后一头,两头,三头的多了起来。天天如此,它们来了又走了,从不迷路,也从不在大山深处逗留,也不用人跟着,也不用嘱咐天黑前回家……无论走多远,都能记得栅栏旁的滋味--一把盐滋味。
若干年后的今天的我,虽然离家算不上是大别,但断断续续加起来也有八载。十一岁到镇上念初中,十四岁到县里念初中,十七岁去更远的地方上大学。以前每个学期还能几趟家,现在每年只能回一次,到毕业阶段可能就回不了了。而今,身处异乡的我,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那头牛,时刻念家,念着母亲手里的那把盐。每到放年假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尤其的激动。在寝室里,我都是第一个迫不及待的去火车站买票。记得刚上大一那年,凌晨就去火车站蹲夜到早上八点,当票从窗口递出来的那一刻,心好象就要蹦出来似的。悬着的心也终于着地了。紧紧攥着回家的车票--回家的通行证。著名作家余老曾经用邮票作乡愁,多少年后,我们的邮票即是一张普通的硬座车票。多少个日夜,梦里掰着指头算归途,多少都在相思里,在梦中。有如凌立枯藤老树的寒鸦,望古道,望天涯,望归期,望着家门前栅栏处那一把,那一桶盐的滋味。
母亲每次打电话来,第一句话就是天气冷了,记着加衣服。我虽远在千里的塞上江南,但母亲依旧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天气预报,这是她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她曾经手里给老牛的那一把带盐青草的事儿,每天都如此。现在,我仿佛成了那头老牛,时常想着母亲手里那把青草的滋味。
后续:一个身裹素装体散发着浓郁沙枣花香的嗒什噶尔姑娘,蝴蝶围绕着她,花儿跟随着她,恩宠和赞叹善待她。她是皇帝的妃子,来自西方边上的异族女儿,有多少荣华就有多少孤寂。身体的香味在心底的惆怅全部累积起来。整日郁郁寡欢,遥望故乡短叹长吁。只有一个心愿--将我的身体带回故土。当那辆运载她遗体的车辇疲惫而又斑驳地靠在阿帕克霍加麻扎一角喘息时,迢迢三年的路,终于让一颗停止跳动的心,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叶子落下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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