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一个大大的条幅格外显眼:大型现代吕剧《梨花雨》荣获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其主人公菅新刚曾是我的同班同学,些许往事浮现在脑海。
1988年,我和菅新刚同在高一4班,小伙子中等个子,长得阳光帅气,成天笑呵呵的,学习不错,歌唱地也不错,特别是一首《小白杨》,每次都赢来掌声阵阵。那时候,刚上高一的我,因为没有考上省重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在暑假早就把高一的全部课程预习了一遍,所以各科成绩遥遥领先。班主任对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年终给在班委挂职的我弄了个“地区优秀班干部”(那时还叫地区,没划市)。而我只顾着啃书本,很少注意学习以外的事情,包括健康,年少的我,不懂得合理作息,那个年代更谈不上什么营养,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和同宿舍的老二,老四原本是“铁哥们”,有一次我早操时,晕倒在操场上,老四宁愿误课,用自行车驮着我去人民医院检查,跑前跑后,照顾我。多少年想起来,内心都有一份感动。
老四长得高高瘦瘦,性格相对比较内向,多愁善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曾经有一阵疯狂沉迷于琼瑶的小说,别人要是谁有了她尚未看过的琼阿姨的作品,她会不惜一切抢来第一个看,不吃饭不睡觉都要看,一边看还一边哭鼻子抹眼泪的。看完就讲给别人听,她记性特好,一些情节,甚至一些原话都能记得准确无误。我们三个彼此有什么话都说,常常把自己的日记给对方看。直到有一次,老四,老二在宿舍里说起了悄悄话,我在一边看书,她们也不背我的。老四说,我们班**长得真帅,他好像和班里一个小个子女生关系不一般,有一次看到男孩去了女孩的家,她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一耳没一耳地听着,但大意明白了,出于好心,就插了句:“放弃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知道老四怎么理解了这句话,从那以后,明显感觉到她有意地疏远我。高二分了文理科,我学理,老二和老四学了文,我和老四的关系也就更淡了些。以后老二告诉我,老四在日记里写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把她当知心朋友,没想到她会那么说,太叫人失望了。而那个男孩就是菅新刚。
老二则是个性格外向,开朗活泼,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女孩子,比我大一岁,说话常用大姐的口吻,我也乐得接受。她不但聪明长得也漂亮,英语特棒,刚开学做自我介绍,一头浓黑油亮的乌发,衬着白皙的鸭蛋脸,一双大眼睛话未出口已含情,加上她干脆利落的言行,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有一个怪癖,就是不吃油,很少在伙房打菜,只吃一点香油。据说是因为她娘怀她的时候炒菜被油熏过,她一出生就不吃油,吃了恶心。她还说:她娘在她出生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送给她一朵荷花,她娘说,我已经有一儿一女了,我想再要个儿子。可是那人把荷花塞到她手里就不见了,第二天,生下了花儿一般的她。
老二有个表哥叫勋,又矮又瘦,个子还不如她高,尖嘴猴腮,眼睛细小,脸总是红红的,好像是不知哪山上的猴子没进化好似的。说不清为什么,我对他印象一直不怎么好。记得有一次,大集上,车来车往,人声嘈杂,我蹲在书摊前看书,猛然觉得谁踢我,一回头,原来是勋,我没等他说话就已怒目以对,原来是他和同学要了只小狗,想送回家,托我和老二说一声,我没好气地答应了,回来和老二告状:让她那什么哥,以后放尊重点。老二过后和我解释说,勋当时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推着自行车,叫了我几声,我没听见,所以才用脚和我打招呼。到了元旦,他特意给我一张贺卡,我礼貌性的回赠,但依然很少搭理他。老二却迷他,迷地过了火,高二时,她表哥休学,她也跟着休学。她表哥回来,她也跟着回来。到了高三,他们晚上常常待在教室不回宿舍,或者就出去,和别人说是回家,四十多里地,下了晚自习九点多走,第二天,天还不亮就回来了。有一个冬天的早上,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很压抑的那种,听着有些瘆人。猛一抬头,见窗外玻璃上一个人影,趴在那儿往里瞧,我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谁?”那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倒把宿舍其他人吵醒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窗外有人。当时我们是几十人的大宿舍,上下铺,常常闹贼,有大胆的人说:没事,关着门呢,睡觉!
第二天,有人议论起此事,原来是老二没回来,她是短发,晚上看着特像个男的。老二自己不承认,说是从家里刚回来。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叫我给她开门了。
后来,大家为了高考忙着和书本对眼儿,忙着和永远也做不完的题目较劲儿,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差点休学。断断续续地听说,原来老二和她表哥在一起的事情,家里人压根儿就不同意,过年时,老二去她表哥家都被她的所谓姨赶出来,但是她却一如既往的追随着,迷恋着。以后又听说,因为老二和同班的一个叫波的男生走地近些,她表哥知道后就狠狠地打她,我也曾见过老二胳膊受伤,包扎着,问起来她自己说是骑自行车摔的。再后来身体很棒的老二变得苍白虚弱,下身流血不止,晕倒在课堂上,被送到了亲戚家,养了一周才勉强恢复。老四哀叹说:老二是那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言语中,又恨又气又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高中毕业,老四考上了北大,轰动一时。大家上学的上学,回家的回家,慢慢失去了联系。我和菅新刚考进了同一所学校,我是化学,他学中文,彼此偶尔遇见,相视一笑而过。2000年在报纸和电视上陆续了解菅新刚的事迹,看到本来那么帅气的小伙子被肝癌折磨得皮包骨头,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那见人不笑不说话的老同学。我们也捐了款,可没多久,他就“不朽”成了“英雄”,年仅28岁!一个个荣誉称号,如花环般接踵而来,“民族团结的优秀使者”“山东省优秀教师”“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献身于他所喜爱的事业,载入史册,人这一生也就值了吧。早晚同归黄土,同辈中“不朽”的有几人?
几年后,我外出学习时,遇到了老七,问起老二,她说老二死好几年了。我嘴巴张了好久没闭上。原来高中毕业后,老二和表哥勋就结婚了,在家门口开个小卖部,不久生下了女儿,她婆婆嫌弃生地是女娃,常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横竖挑不是。勋脾气也不好,两个人常常吵架。后来,老二跳进村子里的水井,给勋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小女儿。勋把女儿交给了他妈妈,自己又回到学校复读……老七说,当时在北京读书的老四也回去了,在老二坟前呆了好久好久。
回家后,我找出和老二上学时的合影,内心难以平静。我真地想问,老二,你在那边还好吗?老二,你真地变成了那朵荷花?老二,你后悔了没有?老二,你可还有牵挂?你的女儿,你的勋……
逝者已矣,唯余悲伤。人这一生,爱也爱过,恨也恨了,还有多少不明白?年年梨花开又落,茫茫如雪洒人间。那是谁的心雨?诉说着人间的爱恨情仇?
老四,你可安康?何时我们再同回家乡?到新刚的墓前,到老二的坟上,点一炷香,祝福他(她)安好在天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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