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每天一忙完,她抬起头,就能透过窗望见他直出报社门口。为这几秒钟,她相信了上帝的安排。巧合,不应该如此累积的,她坚信。
偶尔,她还会去他工作的印刷车间。静静地,近近地,站在他旁边。近处并没破坏远望的美感,反而平添了一份真实。他们似乎很熟识了,却不是她意想中的熟识,她又有点恨这种熟识。
一个春天,一个夏天,秋天还只过了一半,他的配电工作完工了。试车那天,她也在场。她发现,他的眼神没有一次为她而闪动,他的声音也没有一次为她而激荡。他要走了,走出她的视线,走出她的生活,走进茫茫人海之中,再无处寻。
当晚,她喝了很多酒,葡萄酒,鲜红的,如柔软便已凋零的花瓣的汁液。朦胧之中,满是微笑般料峭的早春烟雨,雨中缭绕着不成调的吉它声,时断时续。
每天,她仍会准时抬头,赴那个无约的约会。窗外,再也不见斯人。
这就是真爱了吧?属于一个人的真爱,一生或只有一次,只可惜,只可惜她没有把握住上帝赐与的缘份。没有真爱,婚姻就成了一种单纯的责任,一种虚伪的逃避,她累了,接受了副总编的求婚。
日子很平淡。平淡得她常常弄混几天间发生的事情。时间快时如白马过隙,时间慢时如蜗牛移步,跳跃的节奏没有一点规律可循,令她无所适从。如果没有发生那起车祸,她一定会甘于这种平淡,这种糊涂,把生命一点点交出去。
可那起车祸毕竟发生了,就在报社的门口。她眼看着那辆摩托车撞上了一辆卡车,车主飞了出去,又重重摔了地上。鲜血汩汩从后脑涌出,可那张脸非常洁净,一滴血都没有,清晰可见的笑容也充满憧憬。瞬间的迅捷,令他还没有来得及从沉浸的甜梦中走出来,面对这场惨剧。
继而,她看清了,这个人就是她要等的人。她的包内还有他说要取回的手稿。他不是陌生人,是她高中同学,她似乎也为他感动过,做过似是而非的梦
他们是同桌,曾经象冰火一样不相容,可斗争的结果,他们似乎达到了一种平衡。她的冰已化成水,潺流心田;他的火势已弱,融融暖心间。如果没有他,她仍是那个冷漠古怪不知人间情为何物的小女孩;如果没有她,他仍是那个火气旺盛逞一时之勇的小莽汉。她清晰地记得,当他牵她的手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已成了一位绅士。可是,他们书信通了几年,他无一字言及感情之事。假期时的见面,甚而在他军校毕业以上尉军官复员分到报社,最多只是深深望她几眼而已。他呆了不到两个月就匆匆离开了,并没有向她辞行。她当时的失落亦或有思他的成份在内?其实,他的影像偶尔也会出现在她的梦中,是一种超越一切无所求的关爱。
她昏昏沉沉回到家,日记本上的字迹却是清清晰晰的。日记本是一位民警给她的。日记本的封面竟是她的照片,还写有她的名子。
直到半夜,她一直在看那本日记。日记中记录着他们交往的点点滴滴。她一会儿在他的苦闷中流泪,一会儿在他的快乐中微笑,完全象个傻子。
她明白了,副总编已将她列入了下岗名单,是他的主动解职才保住了她的职位。事情怎么会这样呀?
日记中有好几次提到手稿的玄机。她又拿起手稿,半天她忽然发现右下角标的不是页码,而是一个不连贯的数字,好象是坐标似的。查一下本页果真指一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我会用一生一世去爱你,你愿意接受我吗?当翻完最后一页,她已经泣不成声。
他来报社的第一天,便把手稿给了他,算来已三个多月。她竟然未仔细瞧过。
只有他心中火的感应,她的心智才流畅如水。然而,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在拒绝这种感应。
她明白了,他的爱象一座山,虽无言而自有见证。而她对那名电工的悸动,只是烟云。或会浮于山顶,蔽日遮月,但虚无缥缈风一吹就会飘散,再无重聚。而对她的未婚夫,却是连这烟云的悸动也没有的。
“别轻易相信自己的感觉!”
是他说的话。她当时并不在意,此时却如惊雷般轰响心头。他洞察了她的迷失么?
不再犹豫了,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副总编,就要接她去盘头化妆。明日,不,今日,就是她的婚期了。
她勿勿收拾了一下,留下一张纸条,踏进茫茫曙色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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