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鸟儿天上飞
“这是诗人古月。”董金钢对我说,脸上一抹暧昧的笑意。
“古月,噢,久仰久仰!”我略作停顿,一脸快意对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点了点头,顺手抽了把方橙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王元。”董金钢冲我扬了扬下巴,媚笑着对诗人说。诗人十分矜持似笑非笑对我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大点速却极慢而且只点了一下。假如他右手抓一顶宽沿礼帽扣在胸前,这个招呼会更象十六世纪的英格兰公爵,我想。我对诗人的傲慢没表示任何反感,我知道不出半个小时他就不会傲慢了,一点都不会。一进这家饭店,看到董金钢和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我就想今天的戏一定有趣极了,有趣的让关二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关二是我的哥们兼同事,大名关铁柱,爽快刚直人如其名。顺便说一句董金钢其实是个女的,也就是关二的未婚妻,叫她董金钢是因为她的真名就叫董金钢。
关二这人生性豪爽对朋友赤胆忠心。四前我从师院毕业联系上了现在工作的这所技校,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关二。我来那天正赶上一场大雨,下车后脑袋被雨水浇的辨不清东南西北。正想找一下北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回头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正冲着我乐,这人便是关二。关二问我:“你是王元?”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关二摆摆手:“上车再说。”我跟着关二深一脚浅一脚走出车站上了一辆几乎已绝迹的城市猎人。关二一边跟我说他是学校管后勤的叫关铁柱,一边手脚麻利地摆弄着那辆破车。浑身酸痛的城市猎人在大雨瓢泼的街道上劈波斩浪勇往直前,在汽车的轰响和雨滴的敲打中我依稀听到关二嘴里哼着一首什么歌,侧耳听了半天原来只一句,好象鸟儿天上飞。
关二那天奉命接直接把我接回自己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问他:“关老师我们是不是先去学校?”关二摆了下手,说:“不用,校长说今天你归我管。”后来我知道关二说话的时候喜欢摆手。
我只好坐在亚麻布沙发上打量这个半新半旧的家,说半新半旧是因为这个家里有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屋里的摆设看得出这个窝搭成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从各种物什上细密的灰尘看来,要么是女主人长期不在,要么就是还没有女主人。不过从一些家具的摆放位置来看,我觉得应该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我的推理还没得出初步结论就听关二在厨房粗声大气地喊:“王元,过来!”
推门进去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关二。我喜欢上关二是因为那一大盘刚煮好的热牛排,两头紫皮大蒜,一碟油炸朝天椒,一壶冒着热气的奶茶还有一瓶已开了封的宁城老窑。我不由得又吸气又搓手,我想我的眼里一定闪烁着食肉动物所特有的贪婪。关二笑了:“怎么样,合你的胃口吧?”我忙不迭地点头:“好极!好极!”“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牛排的吗?”关二一边倒酒一边问。我摇头。关二给我递过一杯酒:“接你之前我正巧看到了你的求职报告,我记下了你的长像和七个字。”“七个字?”我疑惑地望了望他。“对,七个字。”关二停顿了一下盯着我说:“喜肉食,尤好牛排。”我不仅哑然失笑。
“也就是这句话我觉得你小子实在有趣,算了,不说了,你一定饿坏了,先吃块肉。”关二用手抓了一块最肥的牛排放到了我面前的盘子里。我大口吃着牛排,吃着关二细微的关心。我边吃边想这个看来粗枝大叶的家伙竟会如此细腻,不由得心中有了一丝感激,便连同感激一块咽了下去,味道真是美极了。等我吞下了最后一口肉后关二才再次开口:“怎么样?”脸上带着满足的声色,象是刚吃了一大块肥美的牛排。我点点头长嘘了口气:“果然是好肉,谢谢你关老师!”关二一摆手:“别叫关老师,什么都别叫,你就叫我关二。”说着端起了酒杯:“文有孔夫子武有关帝爷,人们都叫我关二,那是抬举我。来,王元,干了它,以后就叫我关二!”说完一饮而尽。我点点头:“好,谢谢你,关二!”也是一饮而尽。粗磁杯盛酒三两,一口一杯,一口便是三两。
后来我才知道人们确实都叫他关二,不过叫他关二跟孔夫子关帝爷似乎关系不大。大概就象是孔夫子后来被叫成孔老二一样,只是觉得他关铁柱就该叫关二。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叫他关二的人都不知道。
关二酒量确实不小,可惜他遇上了我,所以关二醉了。不过看起来关二喝醉好象也不全是酒的过。三杯过后,我曾问起关二的夫人,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问着了忌讳。关二眼睛瞪的比脸还红,半天才摆了下手:“别提她,王八蛋!”然后关二便醉了。于是对关二的姻缘往事从他嘴里我只得到这六个字,是的,仅此而已。
那天我把关二死拽活拉弄到床上时想,这家伙心里有一包炸药。
很快关二就成了我在这座城市唯一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无话不谈的是我,关二有话不谈。关二绝口不提那个我不知道在他生命中占有多大份量的女人。但我却很想知道,我想知道这个恬淡亦或妖媚的女人最终在关二的内心制造了些什么东西,竟如此不能轻碰?我担心这些东西经过多年於积真的会变成一包炸药,在一个阴霾的午后或无月的夜晚把关二炸的粉身碎骨。
为了这份隐隐的担心,我疯狂地和关二套着近乎,时常不断地吃喝睡三陪。在关二那个半新半旧两室一厅的家里为所欲为,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胡吃海侃下棋猜迷听歌看碟打成一片,最终成为关二那圈朋友中的核心人物。核心人物的意思就是再没人敢和我比酒量也没人敢对我个这外来的野性十足的家伙另眼相看,在所有聚餐的时候,他们会觉得没有王元这小子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关二大我六岁,我大学毕业那年他年满三十。关二十年前就毕业于这所技校。他说上了两年学只学会了用炒灼掂砖头。因为掂砖头功夫了得,毕业后便被留在学校教继续掂给学生们看。当了两年操作教师后又被抽出来管后勤,到目前为止还是普通一兵。我对关二说:“关二你不是管后勤的,你就是个后勤,水桶才是管后勤的,也就是管你的。”关二说:“那我不管,反正我也只能给你们这帮家伙当后勤部长了。”这倒是实话,你别看关二这人五大三粗,煎炒烹炸可是样样过硬。教务主任水桶为了吃关二的红闷大虾,竟然在老婆的严密监视下给关二偷出了一瓶学生送的五粮液。关二只喝了一口就笑了:“现在的学生真他妈敢送,二锅头也能让老水大开绿灯。”水桶马上在自己的脸上大开绿灯。因为说这话的是关二,关二说是二锅头就一定是二锅头,没有谁会不信,包括我也包括水桶。关二好酒,品酒的功夫勘称一流。但关二却不好色,不仅不好,比起三十多岁的男人关二简直就是个色盲。不仅色盲,在我看来,关二对女人似乎有一种骨子里的仇恨。
毛头跟我说关二这种心理是因为那个跟人私奔的女人。毛头也是关二的一个朋友,是关二那帮朋友里最先让我喝爬下的一个。毛头还说那女人原是关二乡下老家卫生院一名护士,家境贫寒却天生媚态貌美如仙。关二脱了一层皮后把她调进市里一家医院,每天供在家里手捧口含呵护备至,直到她象出笼小鸟一样跟一个就诊的外地大款比翼双飞。据说小鸟飞走后关二把自己闷在屋里七天七夜不进水米,直到水桶叫来消防队员架起云梯从五楼阳台破窗而入,关二才得以重生。重生后的关二在医院躺了七天七夜后回家在拉圾堆放了一把冲天大火,烧掉了包括美女护士三角裢在内的所有女性用品。然后召集毛头,顺子,廉万,三喜,巴特,朝鲁等人豪饮一顿并甩下一句话:“谁要再提这事我关二就灭了他!”
听完毛头的话我吓的直吐舌头,这小子心里果然有一大包炸药。
我来后的第二年,学校分来一个女教师,人似摆柳面若桃名字却又冷又硬:董金钢。名似凶神恶煞的董金钢举手投足却偏偏一派淑女风范。更要命的是淑女董金钢一眼就看上了苦大仇深的关二,可关二对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白脸的董金钢从来都视若无睹。我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产生强烈渴望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着强烈的征服欲望,而欲望一旦产生就无法扼制,虽然这欲望更多的时候被堂而皇之地称作爱情。淑女董金钢这种欲望尤为强烈,这当然和她貌美如花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我相信征服所有与众不同的男人是天下美女所共有的自信和心愿。不过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我想也许淑女的柔情能一点点化掉於积在关二心头那包浓烈的炸药。于我总是有事没事把他俩凑合到一块,竭尽所能营造适合谈情说爱的浪漫气氛。坚守着美女爱英雄的信念私下里有意无意对董金钢历数关二的豪侠仗义,并一再提醒她贵在坚持,贵在坚持。
我的良苦用心在关二面前多数是全军覆没,关二对董金钢轻轻一摆手我又花钱又费力的计划就宣告泡汤。直到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我说:“关二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对董金钢那么好的女人你还装膀,你真要守着你的光棍儿过一辈子?”关二盯着我看了足足五分钟,直看得我毛骨悚然才扔出一句:“你看好你娶她当老婆。”我点着一颗烟猛吸了一口,说:“我要是没有秀秀非娶了她,到时候让你后悔的放声痛哭。”关二不再理我,悠闲地哼起他永远只有一句的歌词:好象鸟儿天上飞。
两个月后秀秀终于来了。经过我的多方努力加上秀秀炙手可热的计算机专业,最终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市税务局。眼见四年的恋爱就要有了结果,就算抱定终身不娶的关二也不由得替我高兴起来,主动要走我单身宿舍的钥匙。“在我家里你可以办理任何业务。”关二一脸坏笑说。
秀秀来的那个周末秋风送爽天高云淡木叶飘香。一大早关二率领着锅碗瓢盆在厨房内大肆操练各路生猛海鲜。十二点左右我开着关二刚做完美容依旧满脸疲惫的城市猎人穿越城市宽阔无垠坑坑洼洼的街道,穿插越正午斜疏的树影鼎沸的叫卖声,夹杂在奔驰尼桑奥迪帕沙特夏利和北京吉普的游行队伍中柔情满怀勇往直前。
款款走过出站口来那个秀发飞扬明眸善睐的女子不是秀秀还能是谁?我一边招手一边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风姿态绰约人面桃花的女子早已名花有主了。秀秀走近我捋了捋头发娇嗔地说:“就你能喊。”其实我每次见到秀秀都会产生一种忘我的冲动,忘我的意思就是忘记了自己是谁,简而言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相信这也是大多数美女带给男人的共同感觉,这种感觉的主体意识就是狂妄,仿佛拥有一个心怡的美女就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指指关二的城市猎人问秀秀:“我的坐骑如何?”秀秀看了一眼似乎还在喘着粗气的城市猎人笑了:“这件战利品使用者的最高职务超不过一个国军连长。”我哈哈大笑,秀秀的可爱更多就在于她的聪明幽默。
关二的面部肌肉在第一眼看到秀秀时突然僵死,脸色由红变白身体竟似有一点轻微的战栗。关二的眼睛定格在秀秀脸上足有三十秒,而且一动不动。直到秀秀由微笑转为尬尴最后不得不求救似地望着我关二才渐渐缓过神来。缓过神来的关二前所未有的笨手笨脚,也就是那种拣起筷子又碰掉碗式的笨手笨脚。我说:“关二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秀秀这样的美女?”关二脸色略有显尬尴:“你少当着秀秀的面损我。”秀秀的反应实在够快:“关二哥的意思是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关二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鲜花和牛粪。”我大笑着一口酒喷了关二一身。这一次关二没有对秀秀的称呼做任何纠正。
第二天毛头一帮朋友为秀秀接风,为照顾好秀秀大伙几乎不约而同携夫人同往,形只影单的只有关二。奇怪的是这帮人见到秀秀后竟全都有瞬间的愣神。后来毛头跟我说秀秀长得酷似关二下落不明的小护士,我这才想清楚关二见到秀秀后神色大变的原因。
我把关二的情况简单地和秀秀作了解释,秀秀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秀秀本来就是个明白人,明白人明白后对关二入微的照顾连我都感动不已。后来秀秀跟我说:“关二其实非常善良,只不过我觉得他心里象是藏着什么东西。”“藏着一包炸药。”我说。
关二家当然是我和秀秀常去的地方,那个半新半旧的家也因为秀秀常去常新。渐渐地关二和秀秀之间终于出现了我所期待的兄妹式戏谑,让我惊叹不已的是关二对淑女董金钢态度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有两次竟主动让我约上秀秀和董金钢共进晚餐,这更让我觉得我未来的老婆实在是非同小可。
税务局实在是个好单位,秀秀上班不到一年就赶上新建住宅楼竣工,分房条件只是一纸结婚证书。其实结不结婚对我和秀秀的实质性关系已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我们决定赶在春节前举行婚礼。我一直奇怪很多人为了一套毫无意义的结婚仪式竟然焦头烂额费尽心机,直到要步入洞房前我才发现,这套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仪式无论从其重要性还是实际内容来看都绝对不可小视。一场婚礼便是一个人一生当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那么两场呢,我忽然想起了关二。
近半年的时间内关二和董金钢的关系突飞猛进,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恋人。从关二家里一应俱全的女性用品上看双宿双栖已确凿无疑。但两人却从没有提起过我和秀秀每天都在讨论的问题。特别是董金钢考进市电视台成了一名业余主持人兼记者后,听说两人之间还时常出现短时间的冷战。这类事关二从来不说,我只听毛头提起过几次,毛头这小子对关二的一举一动几乎无所不知。不过在关二忙着帮我筹办婚礼的好长一段时间确实没有看到董金钢的影子,我问起来关二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她最近太忙。”便又忙着给我的新房拉花布线拖地挂灯,嘴里还在不停地哼着他的好象鸟儿天上飞。
最后一次看到关二和董金钢出双入对是在我的婚礼晚宴上,但出双的时候关二已经醉了,醉了的还有我的新娘秀秀。
按规矩新郎新娘要给参加婚礼的来宾逐一敬酒,轮到关二的时候我发现他已有了八份醉意。当秀秀把两杯酒捧到关二面前时,关二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对秀秀一摆手,说:“换大碗。”秀秀回头看了看我,我点点头。我知道关二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儿胡来,但我还是摸不准他倒底要出什么彩。秀秀双手恭恭敬敬把足有半斤盛的一大碗酒送到关二面前说:“关二哥,谢谢你!”关二双手接过,双眼充血盯着秀秀看了好长时间才一字一顿地说:“秀秀,王元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灭了你!”说完一饮而尽。所人的人包括我全都大吃一惊。秀秀脸色骤变,沉呤片刻抓起酒瓶又是一碗,秀秀稳稳地端起酒碗,定定地盯着关二也是一字一顿:“关二哥,王元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他妈灭了我!”说完同样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早已泪流满面。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停止,所有莫名其妙的目光都望着我的新娘和我的朋友。秀秀放下碗后拉起我的手:“王元,我们给二哥鞠个躬吧!”而此刻我同样已是清泪长流。关二甩开董金钢的搀扶勉强向我们点了点头独自趔趄着向门口走去。孤独的背影竟似看不到一丝豪气。
婚礼结束了,说好了要大闹洞房的毛头等人进来后一齐声讨关二坏了他们的好事,随即又十分同情地说关二主要是坏了我的好事,便嘻嘻哈哈地坏笑着走了。一刻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我默默地守着我烂醉如泥的新娘心疼不已。厚重的金丝绒窗帘隔断了我的目光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寒风高一声低一声呼啸着走了又来。秀秀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地呼出口气继续大睡特睡。我在客厅内无所事事地梦游了一圈后给自已倒了杯酒,轻啜了一口便想起了关二。秀秀醉了总会醒的,关二白天的一反常态似乎让我感觉到他心底有个东西又在蠢蠢欲动,一丝不安隐隐地泛上了心头。
关二第二天早上来了一见秀秀便哈哈大笑,秀秀捂着脑门也大笑不止:“王元还没有三长两短你他妈就差点灭了我。”关二一摆手:“喝多了喝多了。”随即又笑着转向我:“只是委屈你了。”我捶了他一拳:“我他妈委屈大发了。”关二又大笑了一阵问:“你们什么时间走?”“明天。”我说。
第二天我和秀秀陪她的公公婆婆和我的岳父岳母一同返程。秀秀家在省城,我家在省城边上的一个县城,一圈转下来也不过一周的时间。关二开车送我们到车站时我问他:“怎么没见董金钢?”关二说:“她说省城来了个采什么风的狗屁诗人,她说要跟踪报道,我看那小子象个采花大盗。”关二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关二面无表情就说明这个狗屁诗人和董金钢之间有什么事,否则关二才懒得和什么诗人闹别扭呢。可是能有什么事呢?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我和秀秀回来的当天下午碰到了毛头,毛头告诉我董金钢从关二家里搬进了电视台的单身宿舍。我问:“为什么?”毛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好象和那个什么诗人有关。”“古月?”我问。“对对,就是他。”毛头说,“董金钢每天跟着他在市里各企业厂矿上窜下跳,很多人都说关二天生就是守不住漂亮女人的命。”“放屁!‘我骂了一句。“是放屁。”毛头说,“你们学校很多人都在放这样的屁。”
其实对诗人古月的了解倒是我这次省城之行的一大收获。到秀秀家的第二天一帮同学请我们吃饭,其中就有在省委宣传部工作的李朋。几年不见精瘦细干的李朋竟也出落的大腹便便。我拍着李朋傲然挺立的肚子开玩笑:“这是满满一口袋流失的国有资产。”李朋笑着摇摇着说:“我这里充其量不过是一杯残羹冷炙。嗳,说真的,听说你们市国有企业重组改制搞得不错,市里还专门派了人去搞调研。”我摇摇头:“我对政治向来不感兴趣。”“这我知道。”李朋接着说,“不过,你们电视台那个叫什么金钢的主持人倒确实不错,我觉得一点也不比省台这些花架子差。”“董金钢?”我问。“看,一说起美女你来劲了不是?”李朋说完自学失言,赶紧对秀秀吐了吐舌头。我马上来了兴趣:“你们派去的是不是个什么诗人?”“对呀,诗人古月,当年可是我们宣传部的一块招牌,可惜自毁前程了。”李朋叹了口气说。我说:“你能不能详细地给我介绍一下这人诗人?”李朋说:“你怎么对他来了兴趣,都是些人所共知的事。”
李朋告诉我,这古月原本也是省委宣传部的一名干事,真名胡得言。此人文字理论样样能来,诗也写的很出彩,据说还拿过不少大奖。两年前本来已被列入后备干部梯队,准备提拨为市宣教部主任,却因为和一个未婚女同事的风流韵事闹得沸沸扬扬而遭搁浅。这古月除了好色外倒也没有太多不良嗜好,可就这一条就几乎被连根拨起。去年严打时又因为嫖娼被派出所抓了个正着,成为有才无德的典型被贬到市文化馆挂了起来。今年省委责令宣传部短期内拿出一篇象样的国有企业重组改制的报告文学,情急之下他便被派上用场。李朋说完后问我:“这对你有用吗?”“有大用。”我点点头说。
晚上关二没来,我等了一晚上他都没来。
第二天上班后处理完手头的一些事我去了关二的办公室。办公室冷冷清清,关二一个人坐在靠近窗户的桌边,满目萧索地望着窗外。
这是几年来少见的一个冬天,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校院里却几乎看不到落雪。从淡绿色的玻璃望出去,几丝浮云正游移不定在天空中徜徉,院内几株枯黄的落叶杨在农历十一月的冷风中极不情愿地晃动着僵硬的身躯。几只破食品袋挂在一段枯枝上象好多面肮脏的旗子迎风飘扬。我坐在关二对面点着一棵烟。关二回过头来说:“给我一支。”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关二第一次抽烟。
我诱发式的交谈没有任何收效。对于董金钢关二只一句:“有些事也许是我不对。”至于哪些事他怎样不对,关二矢口不提。我问:“和那个诗人有没有关系?”“也许有吧!”关二说着把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窗台上。
中午下班后我拨通了董金钢的电话,“你在哪?”我问。
“天府火锅城,有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
“因为关二?”她的声音有些冷淡。
“对!”
“好吧!”她迟疑了片刻后回答。
本来我并没打算这么快就和古月短兵相接,我找董金钢是想彻底弄清清楚关二、董金钢和这个古月之间目前是否真的已形成了一种对持,董金钢移情别恋是否就是她和关二分道扬镳的真正原因。以我对董金钢的了解这种原因成立的可能性并不太大。这董金钢虽说已不再是刚出校门时的一派淑女风范,做人做事却依旧有其可圈可点的地方,这也是我竭力想促成她和关二的主要原因。可一看到他们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边谈笑风生状若情侣我心底就开始生火,让这个披头散发的家伙在董金钢面前丢盔卸甲的念头油然而生,我的一举一动也因此备受鼓舞。
我满脸含笑地坐在古月的对面开始发难:“胡先生的大名我实在是如雷贯如耳灌,听说胡先生一直在省宣传部高就,为何又跑到了文化馆这个清水衙门?”我觉得古月脸上荡过一丝警觉,随即又无所在意地摇了摇头:“我生性散淡,独立特行,受不了条条框框的约束。”我面部表情越发愉快:“是吗,不过我听说这和胡先生生性散淡好象关系不太,而是另有缘由。我还听说……”“你听说的太多了。”董金钢面沉似水打断了我的话。随即对古月说:“这样吧,对于我提出的几个采访重点,你回去再斟酌一下,我们下午再谈,好吗?”“ok!”古月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冲我耸了耸肩一脸蔑视地说“很遗憾!”我长吁了口气:“是的,太遗憾了。”
古月走后董金钢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我。这个漂亮女人一改往日的贤淑,眉宇间充盈着奇特的笑意和戏谑的味道。如果有人说女人漂亮的脸蛋是天生锐器,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从权倾朝野的杨玉环到位及九五的那拉氏她们征服这个世界时最初抛出的利器就是不折不扣的国色天香。这种兵不血刃的征服常常通过温柔的缠绵和风情的泄露让被征服者无所适从最终自动缴械。此刻的董金钢当然不会风情万种,可面对她美艳的面庞让我莫明其妙的神色,我依旧自心底生出一丝忐忑。尽管她目前还是关二的未婚妻,尽管关二是我的朋友。
董金钢笑了,脸上带着种大姐姐对犯了错误的小弟弟又恨又怜似的神色。这种神色让我懊恼已极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我知道她要开口了。果然她敛起了笑容目光却并没离开我:“你还想说什么?他因为风流韵事因为嫖娼被处分罚款免职?你给我记住,王元,我董金钢再怎么着也不会对这号人投怀送抱!”“再有,”董金钢停了一下说,“你不是要和我谈关二吗?你对关二和我之间的事知道多少?关二见不得人的臭毛病你又知道多少?”“诚然,”董金钢继续说,言语之间已泄出激愤:“关二从某些方面来讲是个好人,可你愿意整天和一个对异性满怀报复和仇恨心理的人生活在一起吗?”
董金钢一连串的责问让我晕头转向目瞪口呆。她却并没有罢休:“你知道佛经上有一个波旬吗?”我点点头。董金钢说:“关二心里就有一个,一个随时都会跳出来向他发难的波旬,谁都无法帮他除去,包括他自己。”
我无言,无言的意思就是无话可说。以我对董金钢的了解我知道对于古月她说的是真话,以我对关二的了解我更相信她的描述毫不夸张,甚至更加准确。
波旬是个随时都会跳出来规劝佛主早日灭度的魔,佛主大彻大悟自然不受其惑涅而不缁,但关二不能,我知道关二不能所以担心便愈加浓重。
预兆并不明显,心魔却发作了。
第二天是周末,早晨起来已近九点。拉开窗帘眼前一亮,窗外明明白白一场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世界。往日喧嚣的人声汽车的轰响机器的轰鸣在白雪的遮盖下悄然无声,刮了一个冬天的西北风竟也消停得没了一丝动静。大雪从夜里开始也在夜里结束,太阳却依旧不见踪影。马路两边枯败的沿街树象一个个半老徐娘被一层高级面霜包裹成一群婷婷玉立的少妇,无声无息地倾听着什么。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已消匿,整个世界变得又聋又哑。睡在卧室里的秀秀竟也没有了一点声息,屋里寂静得似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静静匍匐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间铃声大震,是教务主任水桶,水桶说:
“关二自杀了!”
关二是从他住所的五楼阳台飞身而下的。在一个雪停未霁不阴不阳的早上我的朋友关二是以怎样的身姿飞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我不想知道。水桶说起关二的死却象在吃关二做的红闷大虾一样无所顾忌,口气和他当时在关二楼下滚雪球的儿子一模一样:“关二伸着双手象玩儿似地跳了下来,他在空中飞了很长时间才落到地上。”
“据说他飞落的样子很象一只鸟。”
水桶补充说。
于2003年11月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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