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看到小草出版了诗集《独翅的蓝蝴蝶》的新闻,每条新闻上都说小草是我们江汉市著名的残疾诗人,说他对文学矢志不渝,凭顽强的毅力勤奋地创作诗歌,赞扬《独翅的蓝蝴蝶》是一部很好的励志之作。
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我想小草他那瘦弱得像一棵小草一样的身体,一定每天都在激动得不停地发抖。他这一阵子的发抖,首先是为南方报业集团陈功编辑给予他的万元出书资助而发抖,其次是为拥有了《独翅的蓝蝴蝶》后,因忘我地四处狂呼“我是诗人!”“我是诗人!”而发抖,三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这三十几年来,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发抖。
我没有轻睨小草之意。惟不可理喻的是,一个生活毫无着落,连衣食都没有保障的残疾人,何苦去做这种精神上自我折磨的事?陈功先生资助他的这笔钱,多少也能够为他的生活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去出诗集,过于奢侈了。第一次见到小草,看到他萎缩的双手,十根无法伸直的,如鸡爪状的手指,我就是这样看待他与诗的关系,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的观点。这年头,人们都把诗人、文学青年这类人和精神病人归为一列,对这一种归类法,我十分地赞同。小草第一次到单位去找我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地骂过一句: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神经病?
我骂小草是神经病的那天,并没有见到小草的人。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稀薄的阳光很无聊地在校园里逗留着。我上完课,趁校长没留神时,骑车飞驰到复州花园打麻将去了。临下班时,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学校,准备装得若无其事地照常下班。进了校门,车还没有锁好,就听见校长在楼梯口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上班时间做了偷摸之事,本来就有点心虚,校长那厉声,慌得我连头盔都忘记了摘下来,赶紧跑了过去。校长问,你下午没上班,去干什么了啊?我说没干什么啊?一直在学校里呆着呢!校长拿出一叠厚厚的稿纸,说你别蒙我了撒,下午有个叫小草的,带着这些来找你,到处找不见你人影儿啊?我说,我,我,恰好刚才是出去了一会儿的。校长开始火了,冲我一顿脾气,末了,还总结性地甩给我一句话,这句话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它是校长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中,最有水平的一句话:一个人,觉得自己有再大的本事,但她如果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不认真地去做,连份内的事情都做不好,那她就是无能!下班的路上,我无精打采地咀嚼着校长冒着火烟的话,恨恨地骂那个叫小草的神经病不该今天来找我!只有犯着病的人,才会到处去找人谈文学,到处找人说诗歌!
也遇到过小草一两次。见到我时,他总是眼晴一亮,激动得全身都在抖,很希望能和我一起把文学大侃一餐的样子。但我不是搞文学的,才疏学浅,对文学也说不来个所以然。我偶尔也写过几句小诗,那完全是在心情的郁闷和情绪低落时,没有想过在这方面有过高追求。所以,每次遇到他,我都很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招呼几句就匆匆地逃。写诗又不能当饭吃,写诗又不能过日子,说它吹它没意思,何况当街而谈,更怕人听见了会笑话。
虽然这样,我对他也还算很了解,耳闻目睹过许多的其人其事。在我们江汉,有的人很喜欢把小草的身理缺陷,配上执着追求文学、苦难人生、自强不息的文学青年等字眼,写成一篇篇很感人的人物通讯去挣稿费。就这样,小草这个著名诗人在江汉几乎是家喻户晓。他的事迹,市里的电视播过,省里的电台报道过,有几家省级以上的刊物登过。这都得益于那些爱舞文弄墨,却言不由衷的人。这些人,他们可以一边握笔写着小草的曲折人生,一边撇嘴嘲笑小草即使再写50年也把自己写不成海子、北岛,即使再写10麻袋诗稿也登不上《诗刊》《星星》。
小草的诗,只能上我们江汉市的《广播电视报》。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稿费,因为有稿费的刊物,从来都不会采用他的诗。但小草在江汉小城里,总是以诗人自居的。《独翅的蓝蝴蝶》这本诗集,带给小草的,将是作为“诗人”的信心,或者“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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