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窗望明月,无语对苍天,时值仲秋佳节,我又想念起去世二十多年的祖父来了。
祖父的一生淡泊如水,既无传奇的经历,亦无大喜大悲的感情跌宕,然而却是方圆数十里有口皆碑的好人。无论对谁,他总是怀着一颗真诚的爱心。
我上小学的时候,祖父在人民公社(那时还没改镇)的供销社当炊事员。尽管我家离公社驻地有五里多远的路,但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只要天气不坏,我总爱去他那里玩,因为在那里能吃上白面馒头和大米饭。记得第一次去,伙房里的范师傅(他们总共俩人)说:别让孩子走了,跟咱们一块吃吧!祖父朝门外望了望,小声道:这样不大好,这样不大好!范师傅脸一绷,说:什么不大好,他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你也太实心眼了。祖父慈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唉,那就这样办吧。他从锅里给我拿馒头的时候,我看见他极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片,塞进了锅台上的一只油漆斑驳的木匣里。吃饭的时候。他跟范师傅说,你们先吃着,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便匆匆走了。后来范师傅告诉我,我祖父是出名的老实人,从来不沾公家丝毫便宜。那时候一般干部的伙食都定量,他的饭票给我打了饭,他自己就只有忍着饿了。
祖父一共有六个孙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特别宠爱我。跟我在一起,他就像一个真诚可靠的大朋友一样,逗我开心,使我感到踏实和温暖。我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为了节省衣服,一到夏天我就光着屁股。祖父一看到我就把我唤到他跟前,将我揽在怀里,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小鸡鸡一边快活地念叨着:摸摸孙孙蛋蛋,挺挺爷爷看看。我就吱哇乱叫着去拔他的胡子,他则一边躲闪着,一边瞅机会就用硬硬的胡茬扎我的脸。记得有一天夜里,我肚子疼得厉害,在炕上滚来滚去地哭叫,父亲去请来医生给我打了一针,仍没起任何效果,母亲都吓得哭了。父亲又去叫了祖父来,祖父一进门就跟我说,来,我背你出去走走就好了。我信以为真,便爬到了他那厚实的背上。父亲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我来背吧!祖父说,谁也不用,你们都歇着吧!祖父背着我走大街串小巷,一边走一边讲故事给我听。他讲得是《西游记》中的故事,我听得入了迷,连肚子啥时不疼了也不知道。后来还是父亲告诉我,那天夜里,祖父背着我走了近四个小时。
祖父是个热爱劳动的老人。虽然他是正式国家干部,但对庄稼活却毫不含糊,样样拾得起放的下。那时我家有半亩菜地,每年都种一些韭菜、香菜、黄瓜、西红柿之类的蔬菜,不是种给自家吃,而是为了卖钱用。祖父和祖母住在我三叔家,每天下了班,他总要先到我家的地里看看,有需要干的活,就不声不响地在那里干起来了。祖父是个胖子,伸腿弯腰不太灵活。锄草还好说,他喜欢用小手锄(我们这里的土话叫“薅谷刀”)除草,蹲在地上作业,虽然效率不高但却简单省力。浇水就困难了。菜地中央有一口十多米深的土井,井台上安了一架辘轳,辘轳上拴了一只可盛六十多斤水的大木桶,这是给菜园浇水的唯一工具。祖父打水的时候总是喜欢光着膀子。他一次只能打半桶水,每当木桶触到水面时,祖父就用双手抓紧辘轳摇柄,侧耳倾听着井水往木桶里灌注的声音,估计到一半了就赶紧往上摇,但因为体型太胖,看上去动作笨拙,显得很吃力。辘轳转动时,他腰间和脖子上耸起的肉也跟着颤抖。我每次看到这副情景,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祖父退休后,不愿意在家赋闲,又到邻镇的供销社谋了份看大门的差事。我记得当时那个供销社的屋后有一片凹凸不平的荒地。祖父去了不久就利用工作之余一点一点把地挖平整了,种上了小甜瓜和西瓜。瓜熟后,他就喊了我去,帮他用棉槐筐一筐一筐地摘了,给供销社的每个职工都送去一份。职工们都过意不去,纷纷跑去问他,大爷,您这瓜多少钱啊?祖父很不自然地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我是觉得那么大块地闲着可惜,种点瓜让大伙拿回去给孩子吃,图卖钱我就不种了。他这一说,职工们就更不依了,说:您老都快七十了,心里能装着我们就很感谢了,不要钱怎么行?但好说歹说,祖父死活不收。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次想起这些场景心中仍有许多感慨,那个年代的人多好啊,虽然物质上贫困一些,但人们的心地是那么纯朴、善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么地和谐、融洽。
我感激我的祖父,感激他对我的慈爱与呵护,更感激他留下了一笔令我回味和受用终生的财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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