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盛开在夜晚的罂粟花苏安

发表于-2007年11月26日 凌晨0:29评论-0条

四月某一天清晨,小镇旧式小楼里传出婴孩划破天空的提哭声,一个刚满二十五岁的女人,躺在旧式的木板床上,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因为难产失血过多,在床上昏睡着。四处散乱着白色带血的纱布,和一盆盆被鲜血染红的温水。阴暗狭窄的房间里混浊着血液的腥味和家具散发出来的霉味。一个四岁的男人兴奋的抱着手中的男婴,微笑着。荣是这个时代,小镇上最后一个被接生婆带来这个世界的婴孩。

荣有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姐姐,当年因为母亲家境贫寒而被迫嫁给身体并不健康却很富有的父亲,而母亲的心里一直爱着另一个年轻,有才华的画家。没有人知道母亲在嫁给父亲的前一天晚上去找过他,她要他带她走,画家看着自己破旧的家什,除了作画的用具就只剩下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不知道怎么继续,又怎么能带母亲一起走呢。

画家无法接受要母亲跟着他受苦的事实。他非常忧郁的看着母亲,眼眶潮湿,他和母亲一次次紧紧地抱在一起,无法言语。在他和母亲之间充满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母亲彻底绝望了,她站在寒冷的冬夜里,站在画家面前,一件件坚定的脱去自己的衣服,直到浑身一丝不挂,画家完全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愕,当她看见母亲如花的身体彻底的绽放在自己眼前时,竟像一个孩子般的不知所措,他痛苦地抓起木床上那单薄的被子为母亲把身体牢牢地裹上,嘴唇颤抖着,在暗夜里一声声沙哑地重复说着,“你这是干嘛,这是干嘛呀!” 

母亲疯狂流着泪,痛苦地对画家喊着,“你要了我吧,求你要了我吧。”画家只是紧紧地把母亲搂在怀里,轻柔的吻着母亲的前额,凄苦的说“娟,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母亲已是泣不成声,她要把自己献给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画家和母亲崩溃了,心撕裂了,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滚落下来。两人像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紧紧地抱在一起。

这一晚,在漆黑、寒冷的木屋里,画家和母亲结合了,他们拥抱,亲吻,再也不愿分开,像二条盘踞在一起的蛇,要把对方吞噬, 把自己吞噬。画家要把母亲带去一个再也没有别人,没有贫苦,没有愁绪的世界,那里只住着他们俩。那一夜是母亲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这个可怜的女人用尽一生的时间来记忆这个曾经给过她爱和温暖的男人。

在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三年,暴发自然灾害,父亲家的产业全部宣告破产,祖父无法经

受打激一夜之间一病不起。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只能常年呆在后院打理些花草,如今原本的大宅子已经不在,又看着每况越下的身子,父亲便萌发了想要的一个男婴来传接香火的念头,母亲就在父亲的逼迫下及不情愿的怀上了荣。直到多年后,荣回忆起母亲,印象仍是冷漠的,荣觉得母亲并不爱他。

荣的童年记忆充斥着父亲永无停歇的咳嗽声,和母亲不多的言语,冷漠的表情。家里被

安置在旧式小楼的二楼,只有一间房。木质地板上红漆早已斑驳,有限的空间里似乎永远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和旧家具发出的霉味。父亲就常常躺在房间唯一一张藤椅上,靠着墙边,微闭着双眼,有时阳光和着空气中的尘埃,透过窗框,形成一道光束,静静的洒在父亲身上,昏暗的房间里时间像被凝固了一般。暗沉的家什,一个咳嗽不止的老父,满屋子永远的中药味和慵懒的阳光,荣感觉自己也像是被融进了一幅古旧,色调暗沉的油彩画。

小时候荣很安静的,并不多说话。荣说,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就是在这样的静止中产生和延续的,直到父亲去世。父亲平时很少有力气多说话,精神略好时,他会把荣叫到身边, 抚摸着荣的脑袋,然后在从口袋里摸出一二个硬币塞给荣,要他去给自己买点糖果吃 。直到今天荣回忆起父亲,仍然很感伤。荣说,父亲虽然言语不多,但他知道父亲 是无私的爱过他。他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他的话父亲都愿意耐心的听下去。而母亲 是完全的冷漠,母亲关心的永远都只是姐姐,在意的永远是那个已成为过去的男人,对于父亲更多的是责任,对自己则是无奈。

荣小时候很乖,很少吵闹,在哪里都是静静的,更多的时候他只和自己对话。荣小学毕业那一年,为了帮补家用,就在镇上的一些小店打零工,基本没有固定,有时也会和姐姐一起提着菜篮子去小镇的十字路口卖鸭子,姐姐熟练的把鸭子一只只的从菜篮子里提出来,荣就蹲在一边看着姐姐和街上的行人,一言不发。比自己大四岁的姐姐已经懂事,长的就像年青时的母亲,十分标致。姐姐是疼爱这个弟弟的,母亲有时把帮佣带回来的剩菜剩饭留给姐姐吃时,姐姐总不会忘记也留一些给弟弟。但因为母亲的缘故,荣仍然无法对姐姐敞开自己的心胸,他心里的故事只是说给自己的影子听。初中毕业后家里便再也没有能力供他上学,那天晚上母亲为他收拾简单的行囊,要他出外闯荡。母子俩隔着火车窗框第一次把对方好好的看了一遍。谁也没再说多半句话,彼此就这样望着。火车汽笛鸣响,荣最后一次望向母亲,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终是没有开口,火车无情的把荣带向了未知的远方。母亲的身影开始变的细小,模糊,直到消失不见。那是荣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之后的岁月里,母亲便再也没有出现。

荣刚到上海的日子生活非常艰难,去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荣不爱说话,为人很诚实,大家都很喜欢他。做的最久的是送货员,荣很喜欢每天像一条鱼一样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不需要为自己定制目标,所有的目标都只是别人订单上的送货地点,随时都会改变。荣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知道一切都要变的,所以他总是在变化之前就选择离开。荣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看着从身边一一掠过的路人,老人,年青人,小孩,男人,女人,夫妻,情人。荣看着每一张陌生的脸,想要寻找着相同的孤独和寂寞。却一次次的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那么难以接近,尤其是女人。荣感觉被整个城市遗忘。只有一家杰氏酒吧,每周都会要荣为他们送几次酒,送的熟了,就认识了里面的老板杰。杰是个很热情的人,晚上荣下班会邀请荣去酒吧喝二杯。那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盛开在城市漆黑的夜晚。里面挤着各种各样的人群,来回走动,互相攀谈,有些会随着音乐在桌子与走廊之间孤独的舞动,里面会有一些男人和女人互相交换暧昧的神色,喝完酒后相拥着离开或者各自回家。在这样的世界里荣仍然是孤独的,荣选择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为自己点然一根香烟,让烟圈把自己整个弥漫。

“hi”

“hi”

“以前没见过你,今天第一次来?”

“恩”

“不介意我坐下喝杯酒吗?“

“不介意”

伟一脸欢娱的在荣身边坐下,点起了一根白色香烟。这一夜他们没有太多交流,但是荣神经质般的感觉到,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将会和自己整个生命发生一场巨大的关联,如同宿命,无法逃脱。

荣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伟开始的,认识伟以后荣去酒吧的次数多了,几乎每晚都会去,坐固定的位置,喝相同牌子的酒,有时等到快十二的时候伟就会出现,有时一整晚只是自己一个人坐着。荣从来没有问过伟,如果有一天他不在出现,他要去哪里寻找他。荣只喜欢守在原地,就像一棵树。伟心情很好时会坐在荣的身边和荣喝上几杯,有时会请荣一起去跳舞。在慢板的背景乐中,伟和荣深情地拥抱在一起,缓缓地旋转着舞步,这时候荣是温暖的。伟大多时候也会和别的男人跳舞,他似乎有很多朋友,不一定就在这个酒吧,在这里伟只属于荣。荣并不是不知道,可每次看见伟对自己一脸坏笑,再伸出右手很深情的请自己跳舞时,荣就什么都原谅了。每一次都是这样。荣只能留在原地,看着伟一次次的离开,再等着伟下一次的回来。伟曾经说过要带荣一起去看镜泊湖瀑布,他说那是火与水的结合,是冰冷与火焰的结合,就像他们。荣下班去书店买了一张中国地图,贴在宿舍上下铺的木板上,每晚睡觉前都会拿着手电筒在上面寻找着目的地,光束随着荣摇曳着,昏黄昏黄的,荣静静地在心中一遍遍构划着当时的情景。

杰是个记性很好的老板,顾客去过二三回差不多都能记得,对荣的印象尤其深刻,除了荣每周都会为杰送几次货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泡在杰的酒吧。他单独一个人坐着,似乎和其他酒客都全无关系。杰有时会拿着啤酒过去请荣喝两杯,荣显得非常孤寂。似乎整个世界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杰很明白荣的孤独,更明白荣始终无法走出那个孤独的世界。伟最后一次来到酒吧,是在去年的圣诞节,杰看见荣非常痛苦的靠在墙角,像是和伟起了争执,最后伟气冲冲地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一晚荣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烟在手中疯狂的燃烧,已烧的发白的卷烟纸包裹着化为灰烬的烟丝长长的挂在棕色的滤嘴上,像一点含着泪。荣原本以为伟会带他一起走,去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但是伟没有。听人说后来荣一个人去了牡丹江。站在夏季奔腾的镜泊湖旁,他是不是找到了归宿。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而生活仍在继续。

杰想,荣还是要回来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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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静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