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二年来,芳第一次接到继母的电话。芳开始的时候还以为继母是因为父亲去世寂寞了想和自己聊聊,后来芳明白了:继母是想要回芳买房时跟父亲借的那五万元。
芳本不打算跟父亲再有任何来往的,可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丈夫着急,房子还有三天就要交付了,突然间有两万元不能到帐。芳拨通了几年没拨过的电话,父亲的声音里透着惊喜,没待女儿把话说完,父亲就承诺只要女儿回来,让女儿带五万回去买房。芳是乘了当晚的火车回父亲家的,早上的时候芳看着父亲满屋暖色调的装修,心中满是冬的寒,继母夸张地忙碌着,她却一点笑容也装不出来。
钱是继母拿出来的,继母坐在芳的身边数着钱却没有一丝给的意思,芳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了借条。父亲进来的时候芳正把借条递给继母,父亲夺过借条一把撕了,对继母说,这是补给女儿的嫁妆。继母恨恨地缩回手,极不情愿的把钱丢给了芳。芳听到了继母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现在知道没钱不行了吧,当时让她嫁给马百万的儿子她就不听。父亲小声的哀求着让她小声点,可继母的话还在继续,芳被继母的话拉到了七年前。
芳和奶奶住在那条大街的南头,她很少在街上出现,认识她的人很少。在芳的家不远的地方,有几家店面,店面的主人就是马百万,没人知道他们家有多少钱。马百万有个宝贝儿子叫马继光,三年前高中毕业后一直帮父亲做生意。光是个生意精,他把相馆的生意做到了学校毕业班那里,那天他拿着相机在门口等待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拉着手的女孩,那个看起来大一些的漂亮女孩他是认识的,她已向自己打招呼了,那个一脸冷傲的女孩他好象从没见过。好奇使他拍下了女孩的照片,女孩的照片洗出来后,光被那个女孩吸引了。那个女孩就是芳。于是学校的门口时常有他的影子,可是他连句话也没能和女孩讲,女孩就转学了。几年后,当女孩要毕业的时候,马百万带着三万聘礼来到了芳的家,“你放心,我们家有的是钱,我儿子看上你家孩子,那是你家的福气。”马百万以为他的儿子不会有娶不到的女孩,他看着芳的继母一脸的满意,以为当时就可以定下这门婚事。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叫芳的女孩那么干脆的告诉满屋的人,她有男朋友了。芳还清楚的记得继母当时那可以吃人的眼神。
可芳才不怕呢,她平静的迎着继母的目光。马百万是在母女俩的对视中偷偷离开的,芳看到他灰溜溜的样子十分惬意。芳在学校里第一个通过了深圳一家电子公司的考核,要走的前一天,勇来了,勇是芳高中的同班同学,勇只说了一句话:“我真的很想你,我无法欺骗自己。”就是因为勇的这句话,芳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在父亲和继母的极力反对下嫁给了勇。后来芳想:如果继母不过问自己的婚事,或许她不会那么快就结婚了。
继母的话还在继续,带着故意的清晰。芳几次想走过去把钱摔在继母身边,可她没有,丈夫的心脏不是太好,她不忍让他承受太多的压力。芳在泪水中重写了借条压在桌上。静静的夜,芳一个人买了返回的车票。当她在电话中告诉继母借条在桌上时,听到了继母那声音中无法掩饰的快乐。
丈夫的拥抱令回到家的芳把一切委屈尽抛脑后,房子买好后,芳一直在偷偷存钱,她想在不给勇一点压力的情况下把父亲的钱还清了。三万,在芳刚把钱存到三万时父亲在车祸中永远地离开了。芳看到了继母的眼泪,芳感到了她的苍老和无助。芳告诉自己要忘记以前的一切,好好对待这个只比自己大十岁的妈妈。四十万的赔偿金,三处房产,父亲多年的积蓄,芳以为继母会分给自己和弟弟一些,芳想好了,自己的那份给弟弟。可是继母一分钱也没拿出来,芳想算了吧,就算是父亲把一切都留给她了。她够可怜的了,除了钱她什么也没有了。弟弟买房时继母一分也没给,芳把那三万给了弟弟,她给继母打了招呼的,那五万元要过几年再还了,她能想象得到继母当时的表情。
芳怎么也没想到,继母会这时候打电话跟自己要回那五万元。芳好着急,勇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交给芳一个大信封,打开后,里面一个存折,五万。芳惊呆了,“我跟厂里借的,去还给她吧,看你瘦的,”勇心疼地拥着芳,“不管有什么事情,记得有我。”勇在芳的耳边轻轻地说。
芳带着五万元现金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了父亲的家门口。门没关,大红的喜字在淡蓝色的铁门上显得格外醒目。芳刚一走进院子,两条肥壮的牧羊犬便一左一右的摇着尾巴围向芳。芳轻轻拍了拍它们,便向卧室走去,卧室的灯亮着,里面传来很吵的音乐声。芳敲了两次门,没有任何反应。她试着推了一下,门竟然开了。芳看到:继母正跪在摆满百元大钞的双人床边,用她那双保养的很好的手柔柔地抚摩着面前每一张的钞票,她的眼里满是贪婪的迷醉的光。芳静静地看着继母直到继母发现了她。继母的眼神在看到芳的那一刹那变得异常惊讶和不安,她的两只手慌乱地想把钱藏在背后。知道做不到时,她的嘴角动了几下,她可能是想解释一下吧,可她放弃了。芳的眼神让她无法撒谎。芳低头拉开包时,继母用世上少有的速度把满床的钞票塞进了保险柜里。“这是五万元,”芳说,“我本想打在卡上的,因为想拿走父亲的遗照和我们小时候的那本相册所以我就回来了。”继母很快找到了芳要的东西,芳抱着父亲的遗照,转身就要离开。继母一下子拉住了芳:“陪我一个晚上吧,”继母说,“明天,我要嫁人了。”父亲的遗照在继母话落音刚落的那一刻,掉到了地上,一地的玻璃碎片。芳捡起相框,小心的拂去父亲脸上的玻璃渣,冷冷地对继母说:“让钞票陪着你吧。”芳说完就走出了家门。
炎热的夏的夜晚,一轮满月冷冷的挂在天上。迎面走来很多说着笑着的人们,芳知道这些人是去继母那里庆祝的。芳看着父亲家门口的那一张张笑脸,想起了小时候,芳六岁,母亲刚去世不满一百天,她的家里,也是这般的热闹着,那是父亲明天要娶那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给芳做后妈。父亲当晚告诉自己继母家很穷,继母家的弟弟妹妹都没钱读书,父亲还说了很多。芳记不得了,芳只记得自己那晚在父亲怀里哭了很久很久,芳不哭的时候对父亲说了一个字,恨。后来芳感到不再恨父亲和继母时一直想告诉父亲,可是父亲走得那么匆忙,连说句话的时间也没给芳。人生短短,岁月匆匆啊。芳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与继母有关的一切,芳不知怎的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竟没有一丝丝的恨了。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祝你幸福,女儿的手机时刻为你开着。”默然半晌,芳听到电话那头继母哇的一声,象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
(已经发表过了,编辑说结尾单薄了点,故修改添加了些重发,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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