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作协终于狠了狠心,拿出经费来,同意了各市各地区作协多年来的强烈要求,在省城召开一次全省作家大会。
通知上规定,届时,请作品丰富者、有重大贡献者,作一个创作感言报告。报告不能口头的,要书面的,红头文件里,括号里特别注明了的。
杂文家老许是有重大贡献的杂文作家,从事杂文创作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老许就以笔锋锐利,文字老辣,见解独到,在各大报端,各大媒体发表了不下七百万字的杂文作品,极尽嘻笑怒骂嘲讽揶揄之能事。老许的许多文章被转载,被人津津乐道,被评奖,老许也因此有些沾沾自喜。
老许的杂文,涉及面很广。世风见好,他就颂扬,写歌功颂德的文字;世风日堕,他就鞭策,写或嘲或讽的文字;世风恶劣,他就大骂,写辛辣痛责的文字;世风陆离奇怪,他就向天九问,就写迷惘痛苦失落的文字;世风千奇百怪,触目惊心,他开始还写些不可理喻不可思想的文字,后来,不干了,干脆,写起了咏物,抒情,感怀的小品、回忆录之类的文字。
现在老许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家伙了,就在家里种花,种草,天天给花给草浇水,韬光养晦,以度余年。
五十多年来,他得到的各种奖状证书无数,市里的,省里的,中央的,外国的,都有。客厅里挂不下那么多,他只好把一些奖状证书藏起来,压在箱底。闲暇时,就拿出来,晒晒太阳。发现奖状证书上有些灰尘污渍,老许就小心奕奕的用口气吹,轻轻的,轻轻的吹,吹不掉的,就用手轻轻的,一遍一遍的拂,拂去灰尘污渍,生怕把证书上的文字给拂没了。
老许退休都十多年的人了,已经心如死灰了,对任何活动都不感兴趣了,平时都不太爱走动了,单等乘鹤西去了。
今天天气好,太阳才爬到树梢不到一丈高,省作协秘书长王大全就笑嘻嘻的把省作协开会的通知,送到老许家里。把通知送给老许时,王大全眯着眼说,老许啊老许,我们的老作家,我们的老主[xi],我们的老前辈,您一生的光荣,还不能结束,这次省作协开会,指名点姓要您做贵宾作家,您就去开个会吧,坐镇坐镇吧,我求您了,等会议开完,我们就什么事都不麻烦您了,您就可以圆满的画个句号了。老许啊呀啊呀的应了几声,说是是是,是该画个句号了,十多年前就该画个句号了。
全省二千多名作家,挤在一起开会,可谓人才济济一堂。会场布置得十分庄严肃穆,大家都十分的安静,只小声的说一些唠叨话,久别重逢的话,专等省委宣传部,文化厅的领导来坐镇祝贺致贺词。
开会的时间早就到了,大家都在翘首以待,但左等右等,大概都等了半个多小时,省委宣传部,文化厅领导的小车,才来到会议现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老栾,文化厅副厅长老苟等一批领导同志,走下车来,健步如飞的走进会场,在大会主[xi]台中央的位置上就坐。省作协主[xi]老张就在发言席上宣布,会议开始。
省作协主[xi]老张在麦克风前咯了几下,会场一下子就安静了。老张说,值此金秋送爽之际,瓜果飘香之际,在全国人民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下,在和谐社会主义的主旋律下,我省作家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取得了令人十分满意的丰硕成果,成绩可喜可贺啊。在这里,我谨代表省作协主[xi]团,代表省作协委员会,理事会,工会,向取得丰硕成果的各位作家,致以崇高的敬意!谢谢了啊,真的感谢了啊,感谢各位作家的辛勤劳动,艰苦创作。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省委宣传部的领导,栾副部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老张自己带头先鼓起掌来。
台下就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栾副部长于是正襟危坐,讲话了,说,先给各位作家道个欠,我们迟到了,很对不起啊,浪费了大家的宝贵时间,真是对不起。说完,站起来,深深的鞠一个躬,90度鞠躬,然后坐下。又说话了,说,我们党的文艺方针,想必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我们党的一贯做法。各位作家在各自的领域内,发挥各自的长项,辛勤劳动,艰苦创作,取得了可喜可贺的成绩。我谨代表省委省政府,省委宣传部,省文化厅,向各位作家表示热烈的祝贺!
台下掌声雷动。
下面,我谨代表我个人,说一下我个人的心结。在你们中间,有一位老杂文家,文坛泰斗,现在都七十多岁了,还笔耕不辍。他的名字叫许光荣,他是我的老师,我读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我的班主任。我读高中时,他就发表了不少很好的作品,他当时就是省作协理事。他的杂文,那是相当的棒,可谓是字字玑珠,字字千金。他的文章,想必在座的各位作家,都拜读过了的吧。可是,我老栾,栾小平,我对不起他啊,我让他受苦了,在这里,在各位作家面前,我当面向他道个欠。栾副部长就从座位上,又站了起来,向台下前排贵宾座位上,向老许,深深的鞠躬……
老许忽然也站起来,情绪激动,声如洪钟:“算了吧,栾小平小子,连座山雕都嫌脏的家伙!你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我的许多文章,就是用来揭露讽刺嘲笑痛骂你的,你现在在大会上,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我会不知道?收起你那套伎俩吧,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教你高中三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打小就忒不要脸皮,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以为我现在老了,心气平和了,就原谅你了?告诉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进了棺材也不会原谅你,你别作梦了,王八蛋!”
栾部长想不到在大会上,老许竟敢站起来跟他对杠,他坐不住了,额头在冒汗。
台下一阵骚动。
老许还不罢休,继续大声说:“各位作家,大家都听好了,就是他,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栾小平同志,我的学生,当年都干了什么好事。他竟然发动红卫兵,冲到我家里来抓我,批我,把我的爱人活活气死,把我斗得差点变成癔症人;还有,我唯一的儿子,因为要给关在牛棚里的我送饭,这个栾小平,当年的红卫兵的头,竟然以‘资产阶级走资派龟儿子’的罪名,把我儿子给树上吊起来,用马鞭抽打,打了一整天,最后,呜呜,竟然被这个现在台上坐的栾副部长,打死了……”
台下大哗。
“他是不是人,栾小平?大家说说。还有,还有更见不得人的事呐。这个栾小平,他也做得出来。我说给大家听,他竟然敢强j*他的生身母亲,打死他的生身父亲!骂他的父母亲是资产阶级走资派,要跟父母做切割!他是不是人?他是畜生啊!高中时全班二十六个女同学,他强j*过半……还有,他现在生活腐化,在甘露小园别墅,他包了十几二十个二奶……”
老许骂得痛狠,竟然晕厥过去,大会工作人员只得把他抬走了。
栾副部长栾小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屁股从座位上站起来,拂袖快步离开了会议现场,钻进小车,一溜烟的走了。
原本准备了三天的会议议程,只好草草收场。
不到一个月,栾副部长就被迫下台,成了平民百姓。
同时下台的还有文化厅副厅长苟玉成(据说也是文革干将,现在还贪污腐化,干了不少坏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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