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忆爱（八）

大路一展平，

走路像飞云。

大路一条线，

走路像飚箭。

前面几步梯，

几步拿上去。

上去好歇气，

下来好××。

前面抬嫁妆的壮小伙子和着强有力的节拍激情十足地吼着抬轿歌，走在后面送亲的年轻姑娘们叽哩喳喳的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土家姑娘出嫁是最有诗意的。无论风霜雨雪，或是晴空万里，姑娘一出大门就要把红伞半撑开来，遮住羞赧的面庞，手里握着一方小帕抹泪，表明舍不得离开娘。步子不能走得太快，得基本上合着唢呐的节拍，慢慢而行。八井镇的唢呐曲子以下河的最美，婉转悠扬，像母亲深深的祝福，又像在述说一个长长的故事。人生的欢乐、忧伤、轻松与沉重都通过乐曲得到很好的表现。我曾经为出嫁的姑娘写了几句顺口溜：

唢呐声声入帘笼，

对镜妆罢尤梦中。

罗帕轻抹离娘泪，

红伞半开半掩容。

小衣羞解烛影后，

春宵恨短日又东。

但得郎君长相守，

不羡扶摇万里鹏。

但现在自己成了这场面的主角，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唢呐悠悠平添了许多感伤。秀妹半笼着红伞走在前面，我觉得细雨中的红伞是那样陌生、模糊而遥远。

珂妹，原谅我的怯懦。出了那事后，为了保住自己修完学业，将来有一个较好的前途，我只得与秀妹达成妥协，答应她，只要我毕业了，你还没有音信，就与她结婚。有一段时间，我很为这一缓兵之计得意，以为有两大好处，一是有充足的时间打听你的下落，只要有半点音信，我都会不顾一切把你找回来；二是可以给秀妹充足的时间，使她接触到比我更适合她的男人。没想到时光转瞬即逝，而你依然杳无消息。是品尝怯懦妥协的苦果的时候了。

珂妹，我想，如果真有上帝，那他一定是一个残忍的幽默大师。他把不相爱的一对人儿放置在同一张床上，让他们在这狭小的空间相互折磨，让痛苦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推不掉的饮品。但奇怪的是，这饮品的苦涩对秀妹来说，似乎是兴奋剂，她的眼神完全失去了先前那种痴情的魅惑，取而代之的是冷艳高傲的光芒。对我和衣而眠的冷战经过一段女孩特有的矜持与羞怯之后，展开了强大的攻势。当她终于把我握住时惊讶的发现，作为男人，我已经不行了——其实我自从见了秀妹那个行为后就已经不行了。秀妹哭了。坚强而富于攻击性的秀妹被我的怯懦打败了！我顿生一种莫名的悲凉、残忍的快感。

但这短暂的快感很快给我带来更大的羞辱。秀妹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她的母亲。这个精明的女人很快就想到了如何给自己的女儿找退路，她四处散布我是一只“羞鸡”（当地对于男人性无能的篾称），结婚这么久，她女儿还是[ch*]女之，为她女儿离婚再嫁大造舆论，同时又让别的姑娘不愿嫁给我。一箭双雕啊！

毕业以后，我本来可以分配到清江市一中的，但秀妹一家怕我悔亲，就动用各方面的关系，以家乡教育缺乏人才为由，把我弄回倒流水初中。这里很偏僻，离八井镇有百多里路程。那时刚通了车路，路面狭窄，坑坑洼洼的，很难有一辆车光顾。真不知那群耍杂技的是如何驾着一辆快散架的破车在一个早春找到这里的。这群流浪汉的首领在经过和校长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在操场上支起一个帐篷来。帐篷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操场。那时的文化生活极度贫乏，因此，远远近近的老老少少只要听到了这一消息的都赶来看热闹。场子里容不下的，没钱买票的就围着帐篷听。

帐篷穹窿似的，仿佛把整个人类都笼在里面。第一个节目是小姑娘站在叠得高高的凳子上向后弯曲身子，用嘴去衔两脚之间的花的精彩表演。这个节目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二哥生动地描述过，一直很向往。现在亲眼得见，竟从心底生出许多悲凉来。那表演节目的小姑娘顶多十一二岁吧，本该上学，本该上学回来把书包一扔，就扑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可她却被迫站在高叠的凳子上进行危险的表演谋生。她身穿的那一套陈旧俗气的红色衣裤让人顿生出许多怜悯。这套服装也许就是当年二哥看到的那位姑娘留下的吧？也许那位姑娘就是她的姐姐吧。因此，当一只猴子端着簸簸满场要钱时，看着这“人类的祖先”可怜巴巴的乞求神色，我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一张十元大钞（那时我们的月工资40多元），全场掌声雷动。接下来的节目给我男子汉自尊特大打击。一个赤luo着上身，穿黑色灯笼裤的壮小伙子登场了。这正是料峭春寒的日子，我们大多还穿着毛衣，而这小伙子一身古铜色的肉疙瘩仿佛向全场释放出无穷的热力。紧靠着我的秀妹浑身颤栗起来，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双眼燃烧着激情的火焰。她嘴里叫着热，脱下了外衣，粉色毛衣裹着的丰满的胸脯不断地起伏。其实，这小伙子表演的节目很单调。就是五六个大男人共同握着一把铁枪刺向小伙子的咽喉，那小伙子紧握双拳，奋力向前，最后把铁枪的枪杆变成一道圆弧。场上再一次想起雷鸣般的掌声。秀妹拍得嘴着迷，全场都静下来，她的两只巴掌还在不地啪啪啪。

这天晚上，秀妹没有回家。自从发现我不行以后，她时常这样，因此我也没有在意。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人来告诉我，秀妹已经随那辆破车走了……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11-24 21:26:1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