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忘不了在大学时代的h同学，h对人才和权术的热衷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而且可以说，运用得也相当不错。

我们学校座落在一座大城市里，很多学生是来自市区或郊县的，周末都回家去团圆，家在市区的h却经常不回去，而留在学校，留在学校目的不是为了谈对象泡美女，他是要发现人才结交人才，当然以男性为主。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他自己也相当有才，读过不少的书，尤其历史上各种权术的应用，懂得很多。他自己的书法，功底也颇深厚，得到过范曾、刘炳森等大家的指点。他认为我对老庄哲学研究得透彻，也通晓历史上君驾驭臣、臣欺骗君的权术故事，我们有共同话题。

他喜欢炫耀，一是炫耀他对整所大学的人才都掌握了，也就是具有了最宝贵的资源，他爱引用“天下英雄尽入我毂中”的话，并豪放地说，“将来这个大学就是我们的天下，这些人才就是我的四梁八柱，虽然不敢说我一跺脚整个学校都颤动，至少也能有一半颤悠”。他甚至在近万人中，知道谁的新诗写得最好，谁的格律诗填得最好，谁最懂马克思主义，谁最通晓佛学，谁最了解国外形势，谁最能演讲，谁最擅长吉它，谁的桥牌第一，谁的象棋无双。

一是炫耀他的知识，对农村来的学生，他炫耀城市最时尚流行语；对讲实际者，他炫耀形而上学；对空谈者，他炫耀实用主义；对喜欢浪漫者，他炫耀枯燥的历史；对埋头研究学问者，他炫耀缤纷的文学，对什么都不突出的人，他不屑一顾。

万人校园中，他心目中只有不足十个的顶尖人才，是从来不会被他吓住的，能力和知识谁也不逊于他，越比他强的人，他越佩服，越想与此人成为朋友。他的眼光很独到，他认为非常行的这几个人，在各自的院系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全有自己的思想，不受任何人左右，而且在学生中威望甚高。

学校里任何大型的学生活动中，都有他穿梭的身影，虽然不是主要主持人，但他会与所有的主持人忽而耳语、忽而招手，能在台下学生不能出入的台前幕后招摇过市，也许还维持一会儿现场秩序，表扬几声干活的同学，训斥几名不太老实的学生，但他很少坐下来，总显出最忙碌的样子，也是一副大管事人之一的样子。

校学生会与学生处组织外地学生或本地家庭困难学生勤工俭学，他虽然不符合条件，也积极参加了其中一些项目，一个是在小卖部卖江米条，这个工作很累人，不应该是他这个性格能干的，但因为小卖部就设在校学生会唯一的办公室里，他当仁不让谋到了这个位置，他虽然也是经济专业的学生，但从来不算经济账。只要是熟人去买，他一律热情豪爽地招呼，所给的分量都大大超出斤两，而对不熟悉的人，则是公事公办，不差分毫了。另一个是在录像厅收门票，那时学生课余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看录像，电影录像的内容也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武打枪战片，一个是琼瑶的言情片，放映厅座位有限，想看的学生却多极了，每天的票都非常难买，甚至为了一张票要托多层关系走几个后门才能买到，有幸成为h的朋友，则不但可以到门口补票，他甚至更大方地不要门票，让朋友们免费观看。他对我讲：“咱不为了钱，江米条我自己一口不吃，录像我自己一场不看，主要就是让大家认识我，知道我h某人也是管事的。这事无本万利，今天我帮他们，将来我去求他们，他们也会帮咱办事。这等于是冯谖薛地买义，咱不能看眼前利益。”我接话：“风物长宜放眼量。”他与我同时哈哈大笑，他说：“知我者，运涛也。”

当然他也有不支嘴而实干的时候，往往是开展活动需要好看的书法壮门面的的时候，他登场了，写下龙飞凤舞的字，摆到那里，确实是蓬荜生辉，上了一层档次。很多学生的宿舍，很多学生的床头，都有他的墨宝。他不但写字，而且措词也非常恰当，符合接受墨宝者的性格，显示了他深厚的文化涵养。这也是他的看家本领，学校组织其他活动，他都是最活跃的组织者，是指手画脚的“裁判员”；但如果有书法比赛，他就成了积极的参与者，是赤膊上阵的“运动员”。

他上层路线走得好，两眼只盯住了优秀的精英人才，爱才如命，却忽略了广大的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广泛群众基础，所以任的职务都是副职，没有一项事情能自己做主的。在班级是团支部副书记，在系学生会是副部长，在校学生会也是副部长。与他交往最多的几个顶尖人才，他习惯称呼为“各路诸侯”，因为大部分是各系学生会主[xi]，也有同时兼班长的，都有较强的实力。在搞活动需要人手时，他不得不求助于其他的优秀人才去召集，而自己不能一呼百应。他即使发现了人才，也只能是向各路诸侯推荐，自己却无法提携他们，如臂使指。他就曾向我推荐一个同学，说这人很聪明，能力很强，想让我提携他做系学生会的部长或班级的班委，我没有答应，我也知道他推荐的这人头脑聪明，属于有才的，但因为群众基础极差，没有口碑，难以孚众。我没有用他推荐的人，他也丝毫不恼，认为我原则性强，反而与我关系更见亲密，他说：“我是惟才是举，你是惟德是举，我们是各有所取。”

他在校园走一路，会一路与人打着招呼，“你好，你的桥牌技艺提高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好搭档？”可是不等别人回话，他又说“我有急事，回见，以后好好细谈。”“你好，最近写没写诗，我们切磋切磋，不过今天不行，我有更忙的活，找时间，找时间我看你写的诗。”他虽然如此说，却不一定想与这些人真好好细谈或切磋切磋，只是表演居高临下者的一种平易近人的姿态。我们却是经常在一起谈论的，如果宿舍没有旁人时，我们会谈上一整宿，范围很广，古今中外，臧否英雄人物，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权术。我们那时真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古今政治家的谋略、事迹在我们的口中，就象熟悉自己的同桌一样。如中国古代的《论语》、《孟子》、《孙子兵法》、《三国演义》、《三十六计》等，现代的名人回忆录，外国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尼克松的《领袖们》等。尤其全校各系的杰出学生的爱好特长，生活习惯，甚至谈过几个对象，在哪里约会，他就象活档案，没有不熟悉的，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次谈话时，只有白开水，他说：“昔日曹操、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佳话，今天我与运兄是白开水论英雄了，就是寒酸了点儿，但如果将来我们成名了，写回忆录时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如今我们正是人生最好年华的时候，h与我却都没有赚得写那种名人回忆录的资本，我固然安于草莽之中，他也不过是国内拥有某大型品牌的主管企业销售的副总经理。只是他的雄心不减，我们二十多年没有见面，平时通过电话沟通，仍然一谈就是个把小时，所谈内容依然是人才，他是如何使用他部下开拓市场的，又发现了哪些适合创业的杰出人才，他向总经理举荐，总经理却只是使用了寥寥几个，而且不尽在重要岗位，他说到此处，往往唏嘘不已。

我以为，经营市场不是他所长，如果他做负责人事的副总经理倒还是恰如其分的，而且他最适合的也不是这样的企业，如果他在猎头公司，那就可以如鱼得水了，可惜我几乎是在与世隔绝之地，无法与他有在华山之巅论剑的感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