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天空很美……
——苇子
一
夜色黄昏,月光混淆在白昼倾吐的残余氤氲里,朦胧、萧然,即使有些秋晚凉凉的意味,却是“秋风搅得行人醉”;城市西外环,宽衢的公路,除了相向而去飞驰各式机动车,几乎不见人来人往,一切似都沉靡在旷远宁静的秋风清岚的昏聩之中。
公路人行道,苇子飘逸的长发在夜风中律动,她寅黑、善意、睿智的眸,闪烁着质朴的清亮,与初上的街灯交相辉映,她周身每一个细胞像在诚笑的眉眼一样,时刻都在传递着轻松、快乐;与她并肩的阿紫,总是一身休闲而端正得无可挑剔的牛仔,神情总是有那么些肃穆、凝重,可能还夹杂着些对凡事的怠惰和不羁,即使偶然笑了,尽是些难以琢磨和掰解不开的不苟的忧郁;其实,谁都看不出来,她们是一个至少是外表幸福,另一个却是心里不幸的执拗中的单身中年女人。
她们相识十多年,从未像今天走得如此之近,有些相似的经历和不可回避的婚姻状况,加之一次意外的外出学习,此时的阿紫,以为她应该是苇子的“闺中密友”了,“闺中密友”是苇子喜用的一个词;正如是晚一样,她已经第二次以“闺中密友”的身份与苇子并肩徜徉在西外环广袤和舒展里,任身体散游,任心情散游。
实际上,阿紫不大喜欢晚餐后散步走得很远,她住家的楼下就有一个规格标准的足球场和小规模的绿化区,她已经习惯于每天带着自己的爱宠,在足球场和绿地周围溜达三两圈儿,抑或在花圃牙子上小坐一会儿,看孩子们滚足溜冰穿梭时舒展、无忧的身影,还有那时,女人们挥舞的彩巾和绸扇,却怎么也不能撩起她跃跃欲试的心境,很快,便回家,洗漱,然后,舒坦地依床头而卧,看看电视,看看喜欢的书籍,接下来,便会在不自觉中进入一个人的酣眠,在闲散、迷离的梦境里兑付可能是低靡,或者高昂的、生命里的一天又一天……
苇子喜欢畅游,即使是晚饭后简单的散步,她也希望有些情致,她总说:“白天蜗居在空间有限的办公室里,休息时,应该走出去,和大自然亲密接触。”
第一次同苇子上西外环散步,阿紫还带着她接近年迈的爱宠,一路走了很远,有多远,无法丈量;一开始,爱宠还能在俩人前面摇尾、撒欢、奔跑,确是因为力不从心,很快就落在两人后面丈许,无奈,阿紫只能抱着爱宠走上一小段路,然后再放下它,如此这般抱抱走走,阿紫也累了,俩人决定不再前行,便就近找了路边一块儿绿地停脚坐下,轻语交谈,让爱宠在四周恣意玩耍,可阿紫的眼睛还时刻盯着爱宠,怕它离开自己的视线而走丢了,苇子总说:“你是不是过于小心了,它那么成熟,怎么可能轻易走丢呢?你应该尝试放开……”话虽是那么说了,可阿紫心里还是感觉到别扭,她还是边和苇子说着话,眼睛却不断四处搜寻爱宠的身影,她心不在焉,显然影响了苇子的畅快心情。
事实上,阿紫不得不承认,那次之后,阿紫对爱宠的小心翼翼着实改变了不少,除非爱宠非得跟着,阿紫竟然可以把爱宠一个人丢在自己的住宅楼下,任其逍遥,自己返回家中,即使心牵着,即使有多么得舍不得,她还是能在家里做自己的事情,顺便等着它回家,这也是苇子洒脱、大度对阿紫影响最为明显的实证。
二
这次散步,阿紫决意不带爱宠,她希望能陪着苇子轻松上路,弥补第一次散步时对苇子亏欠的不尽心;于是,曾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天空下踽踽独行”的两个和谐的中年身影,在绵延的昏黄灯色里逐渐走远,那时,身后的过往,身前的阑珊,苇子是懒得搭理的,她想着就是面朝前行的大路,向着宽广进取;这次,阿紫突然想起了俞平伯如云似雾的《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萦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主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太嫌分明了……”
与苇子散步,不愁没有话题,自然是交流的双方拥有话题的共鸣的基础,苇子似乎能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将生活中的点滴上升到哲理,在阿紫看来,即使苇子多少有些造作,甚至卖弄之嫌,可她的出口成章,引经据典,听起来也还自然、沉着、深刻、内敛,阿紫还是心生羡慕的,阿紫多半在缄默中谛听、思考,她嘴上不说,可打心眼儿里尊重偶有思想的睿智女人,尤其如此物欲横流的心志空泛时代,她们彼此的心应该是朗照的,无话不谈的。
苇子,是不惑之龄的善思女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学习工科的她,对文学竟也是兴趣浓郁,尤其对那些人文历史和能启迪人生思考的文学更是倾注了热情,她喜欢梁实秋和鲁迅,即使俩人的政治观点上对立的大相径庭,可文思的犀利和睿智,从不影响苇子把他们放在一起解读,一起观摩,阿紫可能永远也只知道鲁迅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了……
三
随时可能出现紧急状况的烂肠胃已经十多年,一直困扰着阿紫。
她们正走着、说着,慢慢已经接近她们散步的目的地——杨柳公园,一个很大的绿地花园,阿紫突然闹起了肚子,内里压抑不住的翻江倒海,急迫而强烈地冲击着她敏感的器官,如果可以,足以使阿紫在夜幕下,会即刻在任何一个、只要还能遮住身体羞涩的地方发泄掉她的慌张,即使被别的散步的人看到她的不文明,她也不管了,反正黑灯瞎火的,那时,她根本记不起什么是矜持和高雅,只要不弄得一身恶臭,将来不被苇子笑话,她怎么着都行。
话是那么说,阿紫还是坚持强忍着内里一阵紧似一阵抽搐的疼痛和兴奋难抑的剧烈撞击,将全身所有的细胞和组织都绷得紧紧的,她知道她无论如何得坚持,她决不能因为这次的无奈而毁了她一生的英名,她一路小跑、乱撞,毫无目标地在夜的花园里狂乱地摸索,慌乱之中,始终未果,她开始带着哭腔、甚至是哽咽地责怪苇子:“哪儿散步不好,非得找这么个该死的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鬼地方!你不是来过这里吗?赶紧找卫生间啊……拉倒,我还是打车回家处理吧!”
“我来过一次这里,应该有一个卫生间的,我还去过的,再忍忍。”苇子井然、处乱不惊的神情更是让慌不择路的阿紫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你拉倒吧你!换了你,来忍忍试试!”最终,还是苇子冷静地问了路人,找到了那躲藏在黑暗里“福地”,阿紫终于解脱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后来,苇子为了调侃阿紫的遭遇,特意转发她改编了的手机短信,阿紫也为了纪念那次难得的墨色天空下的“美丽激情”,把短信留存在手机里很久:“万能的主啊,请满足我一个请求:‘保佑那些既不想念我,也不主动打电话和发短信给我的朋友,愿他们内急时,找不到卫生间!直到想起我,阿门!’”
四
回家的路上,因为阿紫顷刻间周身的畅快,俩人自是轻松地畅谈着,说到心境的话题,苇子的眉目更是舒展开来,平日里见她总是同样乐和乐和的,阿紫甚是称奇,问她怎么能如此释怀自己经历的困苦,苇子问阿紫是否知道《芋老人传》,所谓“时位之移人也”,换了是从前,苇子可能会计较和在乎一些过往,然,正是因为经历过了,痛苦、泪水和撕裂,于今再遇上类似的问题,便能够释然着畅怀过去,原谅过去,笑对人生,这是事过境迁的坦然,因此,苇子有句经典名言:“凡事我不生气。”这或许也正是梁实秋老先生的真传吧?
夜已经在俩人身上降落了些潮湿凝重的气息,一些沁人的夜的芬芳正恣意蔓延在宽阔的路上,半透明薄薄的雾霭里也弥散着收获的痕迹,阿紫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面朝苍穹,她想张开臂膀、大声歌唱:“美丽的夜色多沉静……”可她没有;身边的苇子却是畅开衣襟,做着深呼吸,她在似乎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夜里,一个人的天空下,享受美丽,享受幸福,用她有限的襟怀吸纳着无私的夜色给予的无限奢侈的馈赠:“黑色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在用她寻找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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