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当上土建科长三年，三年没在矿上洗过澡。他当科长不到半个月，家里的卫生间就装上了浴盆。瓷砖贴墙，马赛克铺地，连浴盆上的龙头喷头都和市里最高级的宾馆一样。老邢热天冲淋浴，冷天坐浴盆，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人舒服的时间长了，就能挑出舒服的毛病。前些天，老邢的老婆在卫生间给老邢搓背。老邢说，每洗一次澡，要多烧一块蜂窝煤哩。老婆说，烧一块煤就烧一块煤呗。老邢说，我算过，放这半池水，差不多要零点一方。老婆说，你们搞土建的就知道算立方，那不就几毛钱的事？老邢继续说，职工在矿上澡塘洗澡，是人人有份儿的福利，咱这是放着福利不福利。老婆接过去说，你这是又吃肉又嫌腥，放着舒服不舒服。老邢没再往下说，心里话，你到大方，我倒显得女人气了。

老邢觉着在家里洗澡吃亏，还有些话没给老婆细说哩。老邢当土建科长那年，矿上给职工发了洗澡证，矿外人到职工澡塘洗澡，要掏一元钱买澡票。老邢的洗澡证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脸朝上整整睡了三年，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只要它在澡塘把门那儿亮一下，那就顶一元钱哩。况且，他就是不带洗澡证，那澡堂把门的还敢把他这个土建科长拦下？更使他不能忍受的是，别人都在下班时提前半小时到澡塘洗澡，他还得坐满点才好意思回家，这时间上的亏他受不了，时间不就是金钱么。土建科里有位患有痔疮的老办事员王师傅，几乎每天下班前都要拎着毛巾到澡塘里去泡澡，他嘴上说不出什么，可看着玻璃板下自己的洗澡证就窝火，真他娘的！老王虽说比自己少一级工资，光洗澡就洗回来了。

老邢决定不吃这一系列的亏。

这天，老邢也在下班前半小时到澡塘洗澡。

进门时，他亮了一下自己的洗澡证，确实有股子理直气壮的喜悦。可几步之后，这股子喜悦就被一扫而光。更衣间里人多得衣服没处放，沐浴间里挤挤抗抗尽是屁股。不少退休多年的老师傅也来澡塘里泡澡，有几位瘦得屁股只是两片骨头贴着一层邹皮，很是难看。

三年前，自己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洗澡的吗？可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窝囊。他踌躇着，想退回去，却有人在和他打招呼了：吆，邢科长，您来洗澡。他答应着，哦哦，来洗洗澡，今天人真多。他不好意思再退出去了。

邢科长擦着别人的光身子跳进澡池，难闻的气味呛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勉强泡了一会儿，便爬出来到淋浴旁边排队。别人洗头的泡沫溅在他身上脸上，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好容易站到了淋浴的喷头下面，三下五除二地冲了，便往外走，又被慌慌张张新进者的光身子蹭了一下。直到他穿好了衣服，那被蹭的一片还在不舒服。

回到家，老婆见他红光满面归来，笑他说，这一准是在外面遇上搓背的好手了。他没心玩笑，说，以后还是在家里洗。老婆问他为啥，他没好气地说，尽是屁股！老婆笑得前仰后合，说澡塘里没有屁股还会有啥？

以后，邢科长再不到职工澡塘里去了。然而，每当下班前半小时，他仍觉着不舒服。当他下班路过职工澡塘门前，见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容光焕发有说有笑时，已不再有丝毫羡慕，总能想到他们是从呛人的气味里钻出来，从一堆堆的屁股中挤出来。晚饭后他泡在自家的浴盆里，又总想，费块煤就费块煤吧，费点水就让水表多转几圈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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