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见母亲了，趁着星期，和妹妹约好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探望。

母亲在一家单位做饭，每天三顿，从早忙到晚，够她一个人受的。我不知道自己这两年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或许是杞人忧天吧！自从去年我经历了一场大病，加上最亲近的堂哥动了几次手术，又挣扎在生死边缘。所有的事实迫使我格外关注起身边的亲人来。尤其是母亲，父亲离去后，她成了我们的唯一，所以她的衣食住行我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起十年前母亲为了改嫁，撇下了年幼的弟弟追随继父，我的心灼伤疼痛。和母亲为了弟弟的事情对立了这么些年，等我明白母亲的处境已经是而立之年，悔恨交加的我为过去的无知所作感到惭愧。这次去，我千般提醒、万遍叮咛自己，一定要和母亲敞开心扉谈谈，还要为母亲做顿可口的饭菜，借以弥补对母亲的愧疚。

晚上临睡前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们吃过早饭再来。

第二天晨曦初露，母亲就迫不及待打来电话，问我们何时能到达？孩子嗔怪我多事，她最厌烦外婆唠叨，干嘛非要带她去呢？我催她快收拾东西，马上要出发了。她问我小姨和弟弟是不是在车上等她？我点头示意，闷闷不乐的她只得跟在我身后，非常不情愿地走着。

见到母亲的时候，发现她两鬓的白发又增添不少，克制住自己的泪水，假装抬头看天。

母亲倒像真正的主人对待高贵的客人那般，拉抽屉，翻箱子，取她平时舍不得吃的零食和水果。和妹妹分别坐在床沿，劝妈妈歇下来，别忙活了，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外人，还客气什么呢！

母亲不理会我们，依旧找来菜刀，为我们细心的削苹果，剥桔子。她边削边制止我们动手，还是象以往那样的口气：“你们小时候削苹果老扎伤手，我习惯了，削得又薄又好，这不是好了吗？”她先递给我。在她的眼里和心里，我为大，也许我永远是她的第一。

轮到妹妹接苹果了，我看着母亲又给外孙女和外孙剥桔子，心里酸涩的怎么也难以下咽。扭头瞥见厨房和她的住所紧挨着，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不到一时三刻，她脚步殷勤的又跑去厨房端来了饭。

有我最爱吃的大米饭，妹妹嘴馋的豆腐烹辣椒，女儿流口水的红薯，还有妹妹儿子百吃不厌的土豆丝。我猜想着，一定是她昨晚熬夜精心准备的，不然时间仓促，她根本来不及做好。在村里，母亲是数一数二的勤快妇女，也是耐心倍佳的坚强母亲。一直以来，她的口碑都很好，可我怎么这刻才想起母亲的好处？

见我愁眉不展的容颜，母亲忍不住怯怯地问：“是不是家里有事情？今晚不能留下来吗？”她渴望的眼神好似在祈求她的女儿，我赶紧补充：“不着急回去，今天带孩子们来专门陪您的！”后面那句让久违的笑往返您脸上我没有说出来。

母亲今个特别兴奋，她的手脚又不停歇的侍弄着她的被褥，她边整理边对我喋喋不休：这个枕头是给我女儿的，那床被子大点，让妹妹母子合盖。窗台地下的位置是留给我的，我从小就喜欢看窗外。今晚的月亮既大又圆，我可以看个够。还有她得借床铺盖，晓得我最怕冷，要是感冒了怎了得？看看我现在的身子，真是弱不禁风，这样下去可不行。没有了你们的父亲，我更有一份责任把你们逐个照管好，要不我如何向他交代？

妹妹背靠着墙倾心聆听，孩子们嬉闹着相互追赶，我早已无地自容，耳根发热。找借口上厕所，立刻逃避出来。让冷冷的风吹醒我的头脑吧，回忆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所有往事涌上心头。因为家里底子薄，吃不起苹果，而每次母亲小心翼翼给我们削好那么一两个，看着我们吃完，她才会露出满意的笑。

记得有次母亲削伤了手，血流不止。我当时信誓旦旦说等长大了，先扯平她给我们削的次数，然后加倍奉还。母亲无所谓的苦笑，脱口而出孩子长大了不由娘，日后也不指望孩子回报，只要用心铭记，她也很知足了。长大为人母期间，也曾给母亲削过几回，但次数有限，远远不及母亲给我削的数量。想想还是自私的我泯灭了良心，不但为父亲的死，弟弟的无辜找借口顶撞，且当着老公和女儿的面在我的家中质问母亲。身处绝境的母亲唯有抽泣在父亲坟头，委曲求全的活在人背后。

生活的磨难压倒不了母亲，父亲的死也没有使母亲绝望，可我尖酸刻薄的话令母亲彻底心碎。多少年后，母亲苍老，我也年近不惑。夜半起来我时常恨自己，却丢不掉那份虚荣的颜面，不好下台阶给母亲道歉忏悔。年龄越大，心地的那片苦涩越发有增无减。这次我是下定决心的，非给母亲说一声我错了的话语，不然我难辞其咎。猜想着，即使这样的作为，恐怕也难抚平母亲心灵的创伤！

晚上一家人围床而睡。妹妹母子鼾声香甜，女儿偎依在我怀里也笑意盈盈。母亲则围拢在我们左右，为这个盖好手脚，为那个摆弄好被角。而后从床边的桌子上取来瓜子，并凉好一大杯水，放置我的枕头边。望着母亲的背影，我心里千万遍叫着父亲，原谅我们青春季节里的懵懂，我们非但没有照顾好母亲，倒让母亲为我们几个操碎了心，叫我们于心何忍？

月亮高高升起的时候，母亲才安心歇下，披衣依靠在床头。面对母亲慈祥和蔼的脸庞，话到嘴边我又沉默几许。母亲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催促我吃喝，我摇头，无言。她问我不舒服吗？我说不是，劝她别多心。她的唠叨又来了，说我从小由于营养跟不上，三个孩子里只有我身体最差，长大后又是第一个辍学，下的苦不知道比别人多多少倍。好不容易待到我出嫁，本指望公婆心疼，无奈年迈的他们帮不上忙。这也就罢了，她不曾料到父亲骗她到半途，要不亮亮（我的弟弟）也不会让我管这么些年，三个孩子里她觉得亏欠最多的是我，这是她做母亲的不称职，她一直惦记着我的委屈，一直想方设法偿还，可命运不济的她又能怎样抚慰我呢？……

“妈妈，是我不好，一切皆是我的错。”我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是我过于自私，从小到大，你不会象别的母亲那样娇惯我，不会给我们讲什么大道理，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财富。但你的言行时刻教导着我，鞭策着我，激励着我。你比别的母亲付出的不见得少，可我迷失了自己。不单说加倍还你，连你的本分也给不够。今天特地来就是为了求得你的理解，本应我们伺候你，可你口口声声你给女儿没有做过什么。做的太多太多，你的爱在心里，你的爱在一言一行中，只是你的温暖我们看不见，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以前的错失吧！”

我的枕头湿了一大片，难受的好似万剑穿心。母亲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她仍然在那里自顾自忙活。事实上她也也不知道我的想法。高挂的明月顺着窗子透进来，洒在我们一家人身上，月光温馨却夹杂着一丝冷风！立冬后的寒意有些刺骨，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等我开口，母亲已起身走到窗子前，我问她还记恨着我吗？

她无比欣慰地说我们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和全部，无论天塌地陷，她都会尽职的对着她的孩子们，根本无心计较那么多。在她看来，我们永远是她的孩子，是她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纵使孩子和她有多大的是非恩怨，或者深仇大恨，女儿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和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所有的积怨在母亲的一番话中迎刃而解。母亲，我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叫我如何不醒悟？临睡前，母亲又补充几句，谁让她是母亲呢，母亲的本能和职责就是一味地付出，永不图索取，不图回报，不计前嫌！这种做法从古到今辈辈传，将来你对你的女儿也是一样，相信你会明白的！

窗外，冷风飕飕，屋内，温暖如春，因为有母亲的爱，所以我的心里丝毫感觉不到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