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的记忆是来自于我的婴儿时期。那时大至有八、九个月的样子,谁抱着我记不得了,那时确实太小了,只是记得抱着我的那个人失职了,我的额头磕到了不知是门还是桌子的东西上。记忆中的感觉不是我的头低下下去碰那个东西,而是那个庞大的黑黑的东西离我越来越近,最后触到我的额头。那是个很可怕的记忆,那种感觉对于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弱小的婴儿来说确实太可怕了。另一个婴儿时期的记忆是我一岁多的时候找不到妈妈,邻居抱着哭啼的我在舅公家里找到了她,当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时,我委屈的只抽噎。这个记忆至今犹新·
当然,这些记忆只是一些片段,或者记得的只是当时的一种感觉。但是我敢说大脑里能够残留婴儿时期记忆片段的人,世上为数不多。大多数人的记忆开始在三岁以后。我记事早些,能够记得完整的事情是在我两周零五个月。
至于我知道当时的具体的年龄,是后来我把那个片段说于姥姥听,她思索了许久才说出当时的月份的。记得两岁五个月的我拿着小碗到外面玩沙土(将沙土装进小碗,用力按平,然后扣在平地上,做出一个土馒头),玩耍后进屋,一进门我就大声呼唤:姥姥,姥姥……。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害怕了,感觉姥姥不要我了,就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其实姥姥一直是在屋里的,听见我叫她就躲在门后逗我,听见我哭慌忙出来:小娟哎,我在这里。我转头看见姥姥张开的双臂,眼里噙着泪水就笑了。
81年的夏天,我三岁多一点,爸爸开车来接我和姥姥去妈妈家。车开到段庄时,路面有人挖的淌水沟,我只觉车颤了一下,随后便听到姥姥喊:我的腰断了。到了妈妈家姥姥因闪着腰卧床几日。姥姥的腰至今还留有当时落下的后遗症,每逢阴雨便疼痛难忍。有一日清晨,我还没起床就听见爸爸水:发大水了。原来夜里爸爸在瓜地看瓜,一觉醒来发现满地的西瓜都漂了起来。那个夏天的雨水很大,淹了许多庄稼,房前房后院子子里到处是水。爸爸每天拿着鱼网撒鱼,一家人吃鱼都吃的腻了。一天爸爸提着鱼网进门就喊:快来看,撒到一个大红鱼。我以为是红芋,心想好久没吃红芋了,高兴的往外跑,一看,原来是条红鲤鱼,顿时没了兴趣。等雨停了,水退了,姥姥的腰也好些了,我与姥姥回到了姥姥家。外爷指着树上的水痕对我说水有多深。五舅还在锅灶下面掏出一条黑鱼。
那年冬天我三岁半。姥姥家养了一头大肥猪。那猪很不听话,老是用嘴拱地,好好的平地拱的稀吧烂。姥姥和小舅拿棉柴(干了的棉花杆子)去打。我也抽了根棉柴打猪。姥姥和小舅使劲打猪,大肥猪猛一蹿,栓猪的皮带一下子裹着我的双脚,头硬生生的磕在地上,拉起来时满嘴鲜血。牙齿耷拉在嘴里许多天后掉了。三舅总是说:小娟的两颗门牙长的有多好,可惜了。爸爸说若是以后长不出来就包两颗金牙。我一想到一张嘴就露黄黄的金牙就哭。没想到我七岁那年两颗门牙竟长出来了,而且还很好看。我整整豁了四年牙。直到十几岁时去大姨家,表姐大伯家的儿子还叫我“豁牙仔”。
小时候理发从没去过理发店,都是剃头的人挑着挑子到村里来。我四岁的初夏,剃头的人来了,三舅带我我剃头,剃头的人很多,三舅等得不耐烦了就拿推子自己动手给我剃。当时只觉凉快了,回家照镜子一看,原来给我剃了一个男孩的“茶壶盖”。我哭了很久,三舅买了糖哄我才不哭。第二天,姐姐到姥姥家看见我就笑:离远看就象小光头带了个黑帽子。我又哭了。后来一照镜子就哭,直到头发长出来。
小时候,姥姥村一到冬天就有唱大戏的。搭个棚子,戏子就在棚底下唱戏。大人小孩都从家里搬着小板凳去听。我听不懂内容但是喜欢看。特别喜欢小丫鬟的扮相,唱腔活泼,动作好看。我四岁多已能学着小丫鬟的样子唱:小丫鬟我长得人人爱,人人爱,哎咿呀咿得喂……。记得有一次台上的两个戏子唱的武戏,那个女戏子因动作幅度太大,头上的一朵带亮珠子的花掉了下来,但是她没有去捡。我激动的要命!因为那时最喜欢戏子头上的带亮珠子的一动就会颤动的花。等戏散后,人散完,我到台上仔细的寻找那朵花,台上台下找遍了,一直到天黑都没找到。
我从小身子弱,经常发烧。姥姥总是给我吃apc退烧片。那时没有杯子就用白瓷碗喝水带药,药吃多了,到十几岁都不敢喝白开水,一喝就是apc味,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够用瓷碗喝水。我经常夜起烧,姥姥发觉了就给我退热片吃,有时没发觉天一亮一看脸就知道夜里发烧了,发一夜热脸就黄了,眼窝深了,两眼水汪汪的。有天天快黑时姥姥不舒服让我自己去玩,我拿着铲子到外面逮“蝶猴”(知了幼虫)。逮了一会一抬头看见两个黑影从我身边“嗖”地蹿过。我吓得尖叫,回家就发烧了。高烧一直不退。姥姥找了神婆看了,说那黑影是前院小米的那一对刚生下就死去的弟弟。当时那一对双胞胎刚死去不到三天。不知道神婆怎么为我看的,我的烧竟退了。
我小时候特别爱喝豆芽汤。姥姥说我刚有锅台那样高时就能喝两碗。可对别的饭却挑的要命,一到吃饭看什么都不想吃,所以小时候我特别瘦。但是只要家里一烧豆芽汤离老远我就闻到香味,就会到住在庙圆子里面的疯婆婆那里要“茨了”(小茴香),放到汤里特别香。我五岁那年庙圆子失火,疯婆婆和她老伴都烧死了。他们无儿无女,死后庙圆子就荒了。从那以后烧豆芽汤时再也没有“茨了”可放了。
有一次三舅干妈家的孙女到姥姥家过寒假。她上一年级,我不到五岁还没上学。平时在家我最小,姥姥、外爷和几个舅舅都宠着我,特别是三舅,他没孩子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可家里突然来了个小姐姐,大家的目光都关注她了,她比我漂亮,也比我会说话,很惹大家喜爱。我感觉我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嘴里不说,心里很不舒服。那天晚上三舅带我们两个到村口看电影,回时天很黑,三舅怕她路不熟会绊倒所以抱着她,而让我拉着他的衣角。我心里难受极了。可再怎么着我也是懂事的小孩,不能闹,只能酸溜溜的说:真丑,这么大还让抱,我这么小都不让抱。她在姥姥家过了几天就回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漂亮的小姐姐。
我从小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那时姥姥房东头有几平方大的空地,我把大人栽剩下的菜苗栽到那个空地,时常浇水、拔草。到了秋冬季还收获不少呢。有葱、辣椒、韭菜、还有冬瓜。冬瓜秧结了个冬瓜特别大。从我能端得动半盆水我就开始种花了。可是没种活过别的花,只有喇叭花。姥姥家东屋的墙角都被我撒满花籽,我每天端水浇它们。我的喇叭花长的特别好,都爬上了房顶。每天清早一面墙开满了桃红的喇叭花,甚是好看。东屋是草房子,花籽落到屋顶,一下雨就会长出许多喇叭花的小苗苗,可一出太阳就枯了。那时在农村菊花和月季很少见,看见别人家有很是羡慕。听说那样的植物插枝便可活,春天剪了几枝插在土里,人家说大约十几天长出根来就可活下来了。我很小心的照顾它们,每天浇水,过几天就拔出来长出根没有。我小时候没有养活过菊花与月季。
有一次三舅骑自行车载我去赶集。上了公路三舅没有在第一个路口转弯,而是沿着公路往南走。我一看是回妈妈家的路就大哭起来:你骗人,我不回妈妈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从一周八个月便在姥姥家生活,偶尔回妈妈家象是走亲戚,所以跟爸爸妈妈很陌生,一直把姥姥家当作是我的家。我不停的哭,不停的摇晃车子,眼泪鼻涕一大把。过了会三舅一转弯,说:你看看这是哪里?我一看原来已到集上,三舅是在第二个路口转的弯,原来三舅在逗我。我马上就笑了,鼻子冒了个大泡泡。
记得我上学前的夏天去了妈妈家,姐姐很疼我,把她的压岁钱都留给我,还带着我和妹妹到村边玩耍。她有个新买的手帕很好看,我想要,她不给我。我就说:你不给我那我走了啊。心里想这样一说姐姐肯定会把手帕给我。谁知她料定我会来这么一套,偏不给我。我面子上挂不住,非走不可,拉我也不回。走了一阵,后悔的很,因为妈妈家离姥姥家足有二十里地,而我不到六岁。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回去会很没面子。只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往姥姥家的方向走。到了中午方安全到达姥姥家。等我到时看见叔叔已在姥姥家了,妈妈怕我走丢,叔叔骑车快,让他一路寻找我。
童年的事迹太多太多,有欢喜的,也有伤心的,没办法一一枚举。思绪沉溺在往事里一时不能自拔。追忆童年,感觉就象昨天,又觉恍如隔世。我六岁上学,十二岁回到妈妈家,十九岁工作,后来恋爱,结婚,做妈妈。时光如梭。在这期间,外爷去世,三舅病势,姥姥瘫痪。原来,一个人成长的代价是亲人的老去。成长亦喜亦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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