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已经四个年头了,问过几次她的姓名,也给她传过几次电话,可终究还是忘了她姓甚名谁。尽管我和她可说是邻居,——邻近而居的店面,中间只隔着七八米的空空围墙。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单身,三十大几的女人,开着一家十平米大的干洗店。她是这条如今算是拥挤热闹的小街上第一家在此开店的人。四年前,这个小区刚刚建成,街只有五六米宽——从小店卷闸门抬脚下街至对面小店的净距离。天黑便一直黑到天亮,其间没有任何可照明的公共设施。按武汉的土话说,就是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找到这里开了一家毛衣编织店。当时就是向她索问此排门面租赁的情况。她骗我说这里的门面已经全部租出去了。我自然是不信这些鬼话的,虽然我做商贩的年头不长,可其间的所谓奸诈之道还是有所防范的。到我小店开张之后,她居然还来照顾过生意,从织毛衣、卖水果到现在早已变样的杂货铺。反倒是我,虽然也来而有往,但总有对其人作风问题的疑虑而不大交好她。
说起来都只是旁人的猜测而已。她的店里常常会有看起来很那个的男人在此间逗留,和她说笑(其实据我所见,也有很多女人在她店里陪坐很久)。十平米的店里,前半边放了台干洗机和一个熨烫的架子,一台缝纫机,后面就是用白纱帘子隔出的一张床吧,没进去过,知道她四年来一直住在里面。她也是这排门面唯一一个在店里居住的人。所以晚间她的活动就给了人们很大的想象空间。有一次,她问我,用墙纸贴住玻璃拉门怎么样。我心想这不是休闲店的作风吗?不好说什么,她还是照贴了。但见她还是整天在做事:换两块钱一条的拉链,做三块钱一条的打褊工作,还有怎么洗也无法完美的干洗事宜(因为常常有人拿着衣服在她门前扯皮拉筋)。我心想:如果真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她也做那种生意,又何必做那么辛苦的幌子?虽说“休闲”生意在武汉也不是合法的营生,但谁不见它是“遍地开花”?也不见扫黄打非给打扫干净了的。所以对她,我想只是因为单身而落了人的口舌吧!
她见人总是一幅淑女式的微笑,抿着嘴唇,偶尔“忍俊不禁”,就会咧开大嘴,爆发出近乎爽朗的哈哈笑声来,让人觉得突兀得很。她常常会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买份报纸、端碗热干面什么的。走过别人的门面,会一直侧头张望,脸上带着那种女人觉得莫名,男人觉得神经质的微笑。店面的男人有时也会微笑地看着她慢慢走过的样子。这时,她就会突然说一句:“你一直看着我笑干嘛?”然后兀自笑个不停。男人们互相对视一下,无所顾忌地爆发出一阵阵的嘲笑声,而她也会跟着没心没肺地笑一阵子。
没有多少人背后议论她,也许大家觉得不屑,又或者除了猜测也没有多少有根有据的谈资。不见她有什么亲人或朋友。只记得我刚来那会儿,她母亲来此小住过几天。她母亲常常来我店里小坐,自此知道她就是邻县的人,是家里的老幺。因为三十出头了,还没有嫁掉,所以她母亲唠叨就有些多。有时也会说说她工作的辛苦与不易。可能是烦了,后来再也没来过。也没见她过年过节的关门出去几天。好象她生来就是一个独身。
也许没挣上几个钱吧,因为没见她穿过什么新衣。几年来似乎就那几套,偶尔看见一身不太眼熟的衣裳,也似乎是老旧的样式。手里的钱包还是那冰丝线勾织的,不知哪个小摊上买的便宜货,几年来没变过。
长期以来我写过很多文字,头脑里也会有很多构思的情节或想记录的现实人物,却从来没有她的影子。今天突然下笔写下关于她的这么多,是因为一直微笑着的她,突然被我发现,在缝纫机前她常常微笑着坐着看门前人来人往的位置上,正嚎啕大哭着。也是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象往常微笑的那个姿式在哭泣。我很愕然,问她斜对门卖菜的老板。老板象往常议论她一样吝啬的语言告诉我说“不知道”。没有一个邻居去劝慰她。我不知所措地走远,又有些于心不忍,再次走过她门前,侧脸看见一个好似她的顾客的女人在她身旁。我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总算有了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她身边。只见她侧过脸去照墙上的镜子:她的脸上有伤痕!
回头再问一些相近的人,知道她是被几个女人给打了。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吧,口角之争,继而演变成了手脚之争。只可惜人家人多势众。据说没有一个人上前相帮,还是几个路人看不下去了才帮她拉开压在身上的人。我刚好有事外出,如果我在场,也会和她其他所有的邻居一样不会上前劝场。我不清楚这是我的残忍还是心的麻木,还是因了和她的距离感而只做旁观者?
人们常常因了自己眼前的幸福,而忽略掉他人内心的伤,——如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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