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牙牙齿齿

离开老家二十年了，二十年里，我懵懵懂懂地越过了最年青的季节，说自己懵懵懂懂，是因为那时并不能真正理解老家在一个人的生命里的重要；而且我也没有品尝到年轻的快乐，因为我的青年时期都是在忧患与苦闷之中渡过的。在这二十年里，我的父亲母亲相继离开了人世。没有了父母，老家在我的生命里便失去了她真实的意义。

我的老家在乡下一个小镇的边缘，我常常把小镇比着一棵树，而我的老家是那棵树的一个枝杆，父母是那条枝杆上的小枝，我就是那棵小枝杆上结出的一枚果实；或者我只是一片微小的叶片。也许把自己比着叶子更为确切。二十年里，我这叶子在风风雨雨里艰难地飘零。而有一天我又回到父母那条枝杆时，才发觉他们已经枯萎。但我仍有枝杆依附，为我遮挡一点点生活的风霜，我还可以小小地打盹以息自己疲惫的灵魂。我的精神并没有悠闲的空余以及可以惬意地呼吸，爱情和婚姻以及我的所谓的事业都没有为我的失意铺展一处折消的风港，所幸了有我的老家和生活在老家的我的父亲母亲。家到他们我的情绪便有了许多缓释。朴素的老家虽然已入暮年，但因为了亲亲的无声的父情与母情的安慰，一切的痛苦与烦恼都烟消云散。当有一天父母亲那条枝杆突然折断的时候，回到老家，我从前不经意的情绪没有了缓释的依靠。我轻轻地在老家那条枝杆上飘来飘去，总也找不到那一处最温馨的靠背了，眼里所看到的是熟悉的陌生和并不执意的缺少了那最粘稠的老家骨子里的那一份亲情。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老家，老家对于我只是一个概念，形而下的非形而上的有质有感的老家了。我怅惘于失意地离开了老家，从此我的生命里没有了早晨老家的太阳和午后的夕阳，我更没有了春天的老家以及飘着雪花的年夜了。我在这座县城的一隅并不快乐地渡着一年里的四季和四季的每一天，面对着这座小城市里二十年来已经熟悉的面孔和没有多少真诚的语言与行为的交接以及曾经的零距离地接触过的人等。这个已经被钱所同化的社会日益变得令人难于分辨，面对时时游戏与可以反目的人情，我已经没有了丝毫抗辩的能力和反驳的勇气而随波逐流。这个居域现在只有妻子和女儿是我最真诚的朋友，她们母女俩没有任何条件和心机，也没有别人所有的眼光和势利毫无偏见地接纳我，关心我。这是我活着的安慰。可我还是时时地想到我的老家，那一处休憩我日益苍老的灵魂和疲惫的心情世界。

有一天，当我又飘回到老家那棵枝杆，熟悉的陌生依然存在，即使回老家的路已经被十分美丽地硬化到非常地好走，但她消解不掉一个人生命里最需要的那份情。老家的院落已经被茂盛的杂草侵占了，另一边是我的邻舍，虽然不常在家，但却显得比我的家整洁而生命些。我的老屋因为多年没有人居住，房子已经破败不堪。这所老屋已经沉睡了许久，现在太需要人的声音去唤醒，太需要烟火的熏染。我相信有生命的人的声音可以唤醒老屋的生命，没有人的陪伴，老屋自然也耐受不了无尽的寂寞与失落，她也回枯萎，也会死去的。也许有一天我的老家的老屋会轰然坍塌，那应该是老屋生命到处尽头了。对于我已没能力去唤醒老屋的生命，更没有时间去料理杂草与风雨不断折磨的老屋了，是生是死都由着了老屋的命数，就象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尽管如此，但老家仍然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风景，因为那里还有一座没有完结的老屋，那是我维系感情欺骗自己最有力的证件，哪怕我回家去只需要看看她的存在。

我常常想这个世界，这个我们活着的世界里真诚还有几份，有真正的爱情吗？当一切变得不符合生命的日常规律时，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是人最可以欺骗灵魂的绝招时，那人活着就仅仅只是为了苟活而已了。亲情、友情以及世上所有的情还值得用人这个字眼去定义吗？而我们活着的生命规律就是对于生活别那么认真，人与人在游戏中，生旦净末丑，我统统扮一回。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那天使谁愿意做？！

这些也许与老家连不上干系的，可我以为一个人一生里最真切的恰恰只是老家而已，老家是不嫌弃人的贫穷，再怎么落魄，再怎么失意，老家都知道你是她那棵枝杆上的一片叶，黄了枯萎了落下去还在那棵树的庇护下。

也许我一生都在失意中渡过，即使回去，老家依然认得我曾经在她那杆枝上发芽生长；即使老家对于我已经陌生得难于辨认，但她还是要我归根的。

这就是老家。

2007-11-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