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白日里,天空犹如画家用碳素笔粗粗勾勒的几笔,朦胧而不真切。黄昏时,我静立于小巷里,庭院旁、那条长长的小巷,一栋独立别墅的门前,去访那棵银杏树。
每年这时节,秋末冬初,该是叶儿翻飞、回归大地的时候了,即使是温暖的岭南。晚餐后,偶然间我想起了那树,夏天里,和女儿一起散步,途经它。那时,那叶,正绿得可爱。这小圆扇似的叶片,因了那对称的圆弧,当是各式各类叶中的宠儿吧。女儿也特喜欢,像极了少年时的我,怀有天真无邪的烂漫。兀自踮起脚,挑了两片大而完整的,收藏在她平素爱翻的书里,混合着墨香,正静静而卧,想必此刻,已变得薄而淡黄,能细数出它的脉络。一如我珍藏过、已久远、而今再也寻不见了的——那些叶子。
此刻,我凝视树上,叶已绿转淡黄,尚余少半,地上倒铺了厚厚的一层,想必是中午那阵忽起的北风刮下的。幸而未曾被人用粗粗的笤帚,生硬的扫走。我俯身拾起一片,温暖的掌心抚摸着它,顺着纹路,似乎能读懂,那丝情,那片意。依依的惜别、隐隐的殇。我的心,也有了轻轻轻轻的陨落之痛。
几天前,我参加了这栋别墅主人的喜宴。两位老人真情携手五十年的金婚大喜,及阿姨的寿诞。听着大伯回忆起夫妻俩共同走过的路,几多艰辛几多愁,直至而今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不免唏嘘,感叹。
自春而冬,如许的岁月,这叶里,是否也被人寄托过几多缠缠绵绵的牵挂?是否见证了几多隐秘而心疼的故事?
蓦然想起,那记忆中自己曾采摘收藏的叶子,当是中学时居住过的、父亲机关的大院里的吧,那可在遥远的故乡呢。为何恍惚间,觉得就是眼前?觉得就是此刻?而这里,竟也好似成我的家乡了呢?不过区区十五载而已!光阴,就如这般,悄悄改变着。改变了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情感。
一别故乡经年,原来,我依旧是个游子,永远都是。这已是不变的事实。有丝凄凉在漫延,犹如这傍晚清冷且寂寥的风,正穿过小巷,吹过栅栏上破损了的球型灯,拂过庭院里所有的树木与花草。越过这个没有夕阳的黄昏。徐徐而行。叹息间,又有树叶翩翩而落,留几片于身旁这张仿欧式的长凳上,而那凳,一端尚在记忆的夹层里温馨,一端却在萧萧之落叶中怅然,一点一点附了尘,褪了色,在岁月中静默着——老去了。
高楼里,谁家在放cd?悦耳的钢琴伴奏,屏息静听,原是孟庭苇经典的老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多久了?可那时的记忆,随之,排山倒海涌来。惆怅的调子,落寞的心事,呼唤友人,拾取往事,返回故里看看……
故乡,故土,故人,只能依稀在我遥远的梦里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天暗,灯起,风停,人归。
朦胧中观那叶,却是心形一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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