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工厂的水站工作,水站下属的废水处理站有一座生化池,池内生长着一种嗜氧的细菌,它们是从美国引进的,价值四五十万人民币,被我们视为活宝。因为,它们能将含油废水中的有机物分解,使水变得更澄清。
我在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含油废水的处理过程,让读者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从调节池出来的含油水,经过滤纸和超滤装置的过滤,到滤液收集池再经催化氧化后,进入冷却塔降温,就流入了生化池。生化池内总在不停地曝气,因为细菌嗜氧,曝气可以使池水更多地溶入空气中的氧,这样细菌就可以成活繁殖。
瞧,这种细菌多么娇贵!它对水质,温度和氧气是有讲究的,无怪乎被我们视为活宝,要不是它,我们处理的废水就难达到排放的标准,是要被处罚重款的。
所以我们把它们视着心肝宝贝,又疼又爱,常常补充营养——那些叫尿素和磷酸盐的白色粉末,明明知道这样做会增加企业经营的成本。
我们把它们视着心肝宝贝,每一小时就探望它们一次,这在工作中叫点巡制度的规定,但不是工作的缘故,我们也会如此。因为,我们站在池边,闻着一阵阵扑鼻的香气,那种带有茉莉花般的香气,我们的脸上就会笑得像花一样的灿烂。我们真怕它们遇上了麻烦啊!
我们把它们视着心肝宝贝,在值班室里,每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人专门盯着电脑上的画面,看冷却塔的出水温度,看进入池中的水质,看曝气的情况。总之,像守卫国门的战士,时刻警惕着外敌的入侵。我们就是这样十二分地呵护着它们。
我们把它们视着心肝宝贝,疼啊爱啊胜过了自己。一次,厂里停了空压机,没有压缩空气了,池内不能曝气。班长就叫一位职工去开罗茨风机。风机开起来了,可能那位职工那天上班前酒喝多了一点,头有些晕,竟忘记关闭连接厂压缩空气管网的阀门,致使池内没有曝气长达两小时。事后,他被扣了当月的奖金。要是在其它方面扣了他的钱,他早就闹得沸沸扬扬,让人都觉得有几分怕。可在这个问题上,他却十分通情达理。他痛哭不已,说:“认罚!如果不是班长发现及时,细菌死光了,我们的饭碗都得砸!”
细菌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繁殖得十分迅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家族。它们活跃在池中,使废水变得清清亮亮。
但好景不长,由于厂里和上海某公司签订了协议,废水交由他们处理。得知这消息,我们在感情上难以割舍这些可爱的细菌,那种依依不舍的情景别人见了也感动流泪。
上海某公司很快派下了人员,他们大多数人学历高,有个戴眼镜的姓刘的年轻人还是研究生。他们带来了新技术和新设备。只见他们用ph计和容解氧仪测试池中的水,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对我们下达一项项指令。突然间有这些人对我们指手画脚的,我们的心理一时难以适应,更何况对他们提出的要求还真难办到。所以,在移交的过渡时期,彼此配合很不和谐,几次差点置细菌于死地。
一天,往冷却塔提升废水的水泵的流量在电脑上显示错误,于是请来厂里的电工修理。哪知电工不慎接错了线,使自动化系统失控,盐酸投入滤液收集池,使水严重偏酸。要在以前,我们会马上采取措施,不让酸水进入生化池。可那段日子,我们实在没心思上班,没提防突发的事故,致使生化池的水呈酸性。
为此,他们和我们大吵了一架,彼此结怨更深。
又一天,厂里停了压缩空气,他们不熟悉开罗茨风机后要关停哪些气阀,要我们去操作嘛又不好意思,结果生化池长达两个多小时不能曝气。最后是班长看不下去,自己去操作好了。
由于双方摩擦不断,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内,他们和我们各搞各的,缺乏密切的配合,致使生化池的水变黑变臭。这时候,双方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相互地推诿责任,彼此指责对方,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动干戈。
直到那个姓刘的年轻人惊呼:“细菌快死光了,赶快抢救吧!”所有的人才好似从梦中醒来,手忙脚乱地忙开了。
我看着发臭的池水,感觉到正有另一种细菌在空气里迅速繁殖,让我感到窒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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