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遍野苦兰花
-纪念我的战友章雨
(一)
人生如梦一晃就是十八年。我不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故地重游。这里不是什么著名的风景区,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有的只是重重叠叠的崇山峻岭,上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马尾松,高耸入云的杉木和满山遍野的竹林。一条崎岖的砂石公路穿过了山前的水库大坝,进入了三面环山,一面是水的小村庄-松林口。在当地这个美丽的名字却被恶称为“送命口”,其偏僻和险恶可见一斑。
我把车停在小村的街口。和助手一边搜索着时隐时现的山间小路,一边向这里最高的斗篷山攀爬。斗篷山的最高峰由陡峭的岩石组成,寸草不生,奇险无比,像个巨大的斗篷罩在山顶而得名。正值夏季,以近中午的阳光烤的人大汗淋漓。我们披荆斩棘,气喘吁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个不起眼的目的地-“仙人洞”。
这里不是庐山,这个洞也不大,有名无实。只是我服兵役时,战士们常来游玩,不知是谁送给它这个不太高明的名字。我拨开洞口上的杂草、树枝,仔细搜索着十八年前的痕迹。终于在一块较平坦的岩石上,隐约发现了用匕首刻上的三个隶书大字“仙人洞”,下面是几行小字,早已模糊不清,我却清晰的印在脑子里:
章雨,武汉人,一九八九年牺牲于此洞的救援之中,年方二十岁。
洞口,犬牙交错,直径不足两米,上面长满低矮的马尾松;下面较为平坦,满眼尽是粉蓝色的野花,星星点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荧光。这花叫苦兰,一个姑娘给它起的名字,花的形状极像微缩的兰花,清雅而幽香。只是把花瓣儿放到口中咀嚼,能感到一股淡淡的苦涩。
这里离南国名城南京虽然只有百十余里,但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交通闭塞,经济发展十分落后,方圆几十里没有乡镇。姚林口也是只有几十户的小村,靠种茶、养蚕维持生计,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后来因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山体结构被部队选中,成了空军的导弹仓库。随着开凿山洞的部队和大批民工的到来,小村沸腾了,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村有个姑娘叫苦兰,当时已是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太漂亮了,又是山村有史以来的唯一高中生,理想大,心太野,条件太高,没人敢提亲,被我们官兵们称为“松林一支花”。这称谓决不为过,高高的个子,轻捷而苗条,一头粗黑长发,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更难得的是有着城里姑娘一样的白皙皮肤,健康又活泼,唱着一首首美妙的山歌。
部队的官兵守着空荡荡的大山,面对平静无漪的水面,满眼都是绿色装束的军人和脏兮兮民工,有这样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是多么的养眼。大兵们总是经意不经意的在小村周围转来转去,等着山妹的出现。苦兰也颇为得意的时不时的打扮一番,招摇过市,热情的领着崇拜者们去桑园摘果,去山丘采栗。每当部队和村民篮球比赛时,她更是花枝招展的在场边大喊大叫,出尽了风头,整个一个大众情人。
她不是清高,也不是不想嫁,而是无奈,这一点我很清楚。官兵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仍然是孤身一人。我是电话班班长,领着七、八个战士,担负着部队的通讯任务。其中有三个是守机员,章雨就是其中之一,武汉人,一个挺帅的小伙子。那时,部队的电话同样需要地方交换台转出,苦兰也是接线员,所以守机员对苦兰更为熟悉和了解。有几次,我发现章雨在值夜班寂寞无聊时,偷偷的和苦兰聊闲天,说到会心处不时的笑出声来。
(二)
歇息片刻,我爬到洞口的上面,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果然见到了那根电线杆,可它已不是弯曲不直的树干,而换成了笔直的水泥杆。从这根线杆分开,一边通向部队,一边通向“五七”干校,是我们所管线路的终点,也是地方线路的起点。
“经理,这里有什么故事吗?”助手喘着粗气爬上来,好像看出点儿什么,好奇的问道:“有一个苦涩的故事。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感觉却似发生在昨天。”我叹了口气,伫立在电线杆旁,点上一支烟,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山下无边无际的松林,黯然失色,竟想大哭一场。
章雨,纯粹是个孩子,十八岁初中毕业,来到这个和他梦想太远的山区,干上了只有女兵才干的守机员,成天郁郁寡欢。嘴里总是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知青歌曲:当我离开了你,亲爱的姑娘,擦干了离别的泪,去掉心中的痛苦和悲伤。金色的学生时代,载入了历史的篇章,一去不复返……
这种压抑,不知从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自从认识了苦兰,他变了,军容整齐,容光焕发,工作起来生龙活虎,不断受到部队的嘉奖。每次有检修任务时,他总是自告奋勇,一马当先。西头、刮脸的一通忙乎,不知道的以为去相亲。我知道,有了苦兰,他不在寂寞,心中充满阳光。可这不行啊,部队士兵是不允许在部队附近谈恋爱的,何况他才十八岁。我下决心制止他,不能眼看着小兄弟犯错误呀。
有一天,我悄悄的跟他上了山。章雨一路巡查翻山越岭,万分的辛苦,心情却格外的兴奋,连蹦带跳歌声不断,让我追赶的狼狈不堪。很快就到了斗篷山,找到故障后,顺利的接通,然后几个箭步冲到最后那根电线杆,用手做成喇叭状,朝悬崖的那边呼喊:
“噢,呵呵,噢呵呵……·”浑厚的嗓音在山谷回荡。
“哟,呵呵,哟呵呵……·”清脆的女音从对面传来。
“风吹马尾沙沙响,青竹节节登天爬,小溪流水波不断,满山遍野苦兰花。”这小子还是真有点墨水,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山歌,唱得很有点水平了。
“山上油松巍然立,山下茶田香气浓,桑树开花吐芳蕊,章雨点点酝心中。”我手搭凉棚向那边望去,苦兰和几个姐妹在采茶,嘻笑声、打闹声不时的传过来。
“哥在山上妹在下,噢哟一声说说话。翻山越岭不觉累,寻姐寻的心儿醉。姐是松林一支花,哥是山顶马尾巴,滕树本是两根生,相依相伴度年华。”章雨提高了嗓门儿,明显的带有挑逗性。
歌声刚落,那边又响起苦兰又高又脆的女声:“姐想哥来不入眠,情意绵绵过山峦,心飞千里又千里,虚度一年又一年,只知今日两相悦,不知何时是春天……”
好么,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会儿兴高采烈,引颈高歌,一会儿哑然失声,哀怨多多。唱到动情之处,青山低头,河水呜咽,飞鸟寂静。几个采茶女帮腔帮调的,直唱得天昏地暗,也令我不寒而栗。他们这么哥呀姐呀的一串乎,非出事不成。唱得我都心碎了,很不是滋味,悄悄的溜下山来,不知如何是好。
(三)
怕出事,还真的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所谓“仙人洞”,其实就是凹在山洼里的一个自然形成的小洞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个洞的现身纯属偶然。有一次查线时刮起了大风,吹的人都站立不住,怕出意外就躲进了这个山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洞。四、五个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知深浅的钻了进去,顺着坎坷不平的通道爬到里面,竟然发现了一个宽大的石屋,足有二十平米大小。还欣喜的发现了有人曾经来过的痕迹,找到诸如破碗、生锈的铁器之类“文物”,还有一些杂乱的稻草,方便面袋、糖纸一类的现代东西。不过,没有找到别的出口,只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口暗井,一眼望不到底,里面似乎冷风习习,没人敢下去,只好作罢。
那个大事,就出在这里。
九九年吧,雨水特别多,一连几个昼夜连风带雨,使电话线多处故障,电线杆倒了七八根。天刚一放晴,全班带上工具,上山抢修。同时“五七”干校方向的抢修队也到了斗篷山,军民合力,很快恢复了通讯。大家正要打道回府,突然大雨从天而降,雷声滚滚,响得差了音,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个闪电竟然把一棵碗口粗的马尾松拦腰劈断,惊得大家都趴倒在地,双手捂住了耳朵。
我忽然想起那个山洞,众人一起跑下山顶,争先恐后的进了山洞,总算感到了一点安全。军民两队人马也有十几个人,其中就有章雨和苦兰。苦兰今天特别兴奋,不顾自己淋的湿漉漉的,忙着给这个的毛巾,给那个送水。还不知从哪里找来干柴,点了堆火,给大家烤衣服。并不时的寻找着章雨的方位,不时的抛个媚眼,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狼狈透顶。苦兰可不管这些,她好像庆幸老天爷给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全部的热情和关怀送给了士兵。其实我明白,她更想给章雨更多的关怀和疼爱。她一个劲儿的笑,笑得很甜,看上去更美。就像电影《上甘岭》的女兵一样,给大家唱起了《我的祖国》。
雨还是下个不停,雨水顺着洞壁流过来,越来越多,不过不要紧,里面的暗井像一个天然的排水孔,雨水流入“哗哗”作响,听着清脆悦耳,别有一番情趣。大家说笑着,难得一个其乐融融的场合,再说又有一个美女陪着,到觉得别有韵味,却不知危险正悄悄的逼近。
外面冷不丁的一个炸雷,震得山洞“嗡嗡”直响,洞顶“劈劈啪啪”的掉下不少的碎石和泥沙,像天女散花一般。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正砸在我的头上,顿时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其他人也是浑身泥浆,有的也挂了彩。苦兰掏出一块手绢,麻利的包住我的头,又用绝缘包布紧紧的缠住。还没等大家回过味来,洞口流入的雨水更大,里面还掺杂了碎石和泥沙,蜂拥而入。
“不好,滑坡了!”苦兰大声叫着,拉起我就往外跑。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夹着泥沙被冲了进来,直接进了暗井。当我们跑出洞口,却看到一个老人直愣愣的趴在一块岩石上,浑身满是伤痕,指着洞口,哭喊着:“我的孙子,我的孙子!”
“孙子怎么啦?”我急切的问道。
“冲到洞里去了,解放军同志,快救救我的孩子吧!”老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直拍打岩石。
“不好,刚才被冲入暗井的是个孩子!”我赶紧转身返回山洞,已顾不得泥石流还在不断的冲击洞口。其他人在我的带动下,也毫不犹豫的返身下洞。庆幸的是泥石流停了下来,为我们营救留下了宝贵的时间。
电线,是电话兵携带的必不可少的材料,在章雨的请求下,把他的腰部捆住,第一个下到暗井,去寻找失踪的孩子。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井底传来章雨的声音,上面的人齐心协力把孩子拉了上来。孩子虽然身上多处擦伤,却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哭个不停。解下孩子,赶紧把电线扔了下去,人们焦急的等待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千万不能出事,否则,别说向领导无法交代,就是苦兰也活不成了。
天有不测风云,停止的泥石流又涌了进来,而且更加凶猛,满洞直灌,把我们冲得七零八落。更可怕的是,泥石流竟把暗井封死了,把我们也埋到齐腰身。大家挣扎着,互相搀扶着,艰难的逃出了险境,并把孩子交给了老人。可是“仙人洞”却被泥沙全部掩埋。我们不顾一切的用手挖着泥沙,虽然无济于事也不肯放弃。苦兰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眼泪合着雨水不断线的流下来,双手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天终于放晴了,泥石流停止了咆哮,空中出现雨后残阳,把山林映得通红。山谷回荡着苦兰越来越微弱的呼声:“章雨,章雨……”
在寂静的旷野中是那么的凄惨和悲凉。
(四)
我和助手被暴日烤的实在无法忍受,费力的钻进山洞,在我眼前的景色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就是这里吗?”助手指指石屋。
“正是这里,章雨牺牲的地方就是那个暗井。”我指指里面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后来怎么样?”
这里交通闭塞,加上泥石流的肆虐,几乎与世隔绝,我们集中部队的官兵和民工一百余人清理山洞。机械无法运上来,只能使用简单的工具,手刨肩扛,夜以继日的干了四天,彻底清除了泥沙和碎石。而挖那口暗井,只能一个人操作,进度非常缓慢,又用了一天,挖通时里面空荡荡的。我不顾一切的冲下去才发现,垂直的暗井底部只有一个平米左右,右侧有一个四五十度的斜坡,一人多高,延伸十几米处,突然是一个地下悬崖,下面水声隆隆,深不见底,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很明显,章雨在把落到底部的孩子救起时,自己却被突如其来的泥沙冲入了万丈深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面对如此困境,部队只好停止了营救。
最惨的是苦兰,她整整几个昼夜眼睛没有闭一闭,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当营救人员完全撤离后,她怎么也不肯离去,傻愣愣的坐在暗井边,不断的喊着章雨的名字,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我又无奈的陪了她一整天,直到她筋疲力尽,几次昏死过去。我们怕再出意外,强行把她抬走了。一路上她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到了发疯的地步。
只有我知道她和章雨的故事,可我不能说,不能给死去的烈士抹黑。部队首长也奇怪,这姑娘为什么如此伤情?她既不是被救孩子的亲属,又不是章雨的战友,只是一种军民之情,为什么表现的如此强烈?我只能说,我们电话班和她们的接转站工作联系很多,大家如兄弟姐妹,苦兰对我们感情很深,又是在她眼前牺牲的,一时接受不了,才这样失态。首长虽是疑惑不解,最终还是默认了我们的说法,没在深入探究。
“苦兰如今怎么样?”助手听了也很感动,也关心苦兰的命运。
“不知道。”我老实的答道:“苦兰回来后就进了医院,听说没受什么大伤,只是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一直没有再回“五七”干校。我到年底就退伍了。后来我写信问过战友,都说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时间一长,战友们都相继退伍,也就彻底没了音讯。我很想再来一趟,看看章雨,只是路途遥远,又没有经费,只好作罢。不过,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经理,你看这是什么?”助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奇的叫出声来。
我走过去,仔细观看,见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前面的几行是用石灰质的什么东西写上去的,有的已经模糊不清,还可以读出:
纪念74929部队电话班战士章雨牺牲一周年。苦兰。
都是同样的内容,从一周年,一直写道十周年,共十行。后面只有八行,是用尼龙笔写的,内容是:纪念章雨叔叔牺牲十一周年,也是从十一周年,一直写到十八周年。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脑海中又浮现出章雨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和苦兰婷婷玉立的模样,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不出十什么滋味。我完全明白了,苦兰当初为什么悲痛欲绝,为什么久久不肯离去。孤傲心高,美丽如花的她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啊!
(五)
洞口的外面铺满了蓝色小花,是在为章雨永远的盛开。我采下一朵,拿到胸前贪婪的闻着那淡淡的花香,把一瓣放到口中,还是沁人脾肺中透着一股清淡的苦涩。
洞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略显丰韵的女士,一席白色长裙,长发披肩,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采摘苦兰,并编织一个很大的花环。
“苦兰。”我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女人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咬着薄薄的嘴唇,手捂了一下胸口,问道:“叫我吗?”
“你真是苦兰!”我惊喜的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是章雨的班长啊!”
“班长!”女人叫了一声,竟然忘情的扑到我的怀里,眼泪顺着已爬上鱼尾纹的眼角流了下来,哭声越来越大,哭得惊天动地。十八年了,一段多么暂短而漫长的人生啊!费了半天劲,我们才使她平静下来,她拉过女孩,对我说:
“你看,你看,章雨的女儿,漂亮吧!她叫雨兰。”
活脱脱一个年轻时的苦兰,让我欣喜若狂。姑娘大大方方的说:“叔叔,你好。你从城里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和我爸爸的城市一样大吗?”无论相貌,还是表情,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完全遗传了苦兰的基因,只能从不太白的皮肤和高高的个子上还能找到章雨的影子。
“你去问那个叔叔。”雨兰听了我的话,领着助手看风景去了。
我和苦兰默默的来到那根已是今非昔比的电线杆下,抬头望去,似乎在寻找章雨腾空飞架的矫健身影,可是上面空空如也,只有蓝天白云和自由飞翔的小鸟。
“苦兰,这么多年了,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吗?”我很想知道苦兰的过去。
“别提了,”苦兰收回目光,望着远处一览无遗的山脉和山脚下隐约可见的小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我生在山区,长得漂亮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不然的话也像这里的山妞一样,放牧、割草、喂猪,然后嫁个山民,围着锅台平淡的度过一生 。可是,我上了高中,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了青春少女的梦想。在这个闭塞的地方,只有你们大城市来的大兵才使我心动,才能带我离开这个贫瘠的地方。我千方百计的接近你们,却总是失败,你们心高气盛,不会看上我这个山村的姑娘,就是看上了也不会带我走。可是我满足,只要能和你们聊聊天就知足了。
“我和章雨是那么的亲近,虽然我大他三四岁,可心是通的。他喜欢我,我也就向他敞开了关闭以久的心扉。那天在“仙人洞”,我为什么那么兴奋,因为我和章雨常来这里,说不完的甜言蜜语,道不禁儿女情长。我们的确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谁会想到突然发生了那场意外,当时我已经怀孕了,说是年底退伍带我回家,章雨的牺牲让我彻底崩溃了……“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我诧异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说呢,能解决什么问题,我算什么?他是英雄,我难道要给心爱的人留下这么大的污点吗?不,死我也不干。我崇拜他,爱他,让他安心的走吧,一切罪过都让我一个人承担。”
“你留下了这个孩子?”我还是不解。
“是,是上天和章雨给我留下的唯一的财宝,我不能失去,否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能向部队提什么要求,什么也不能说,我无法证明我和章雨的关系,也不想证明,更怕因此而失去这个孩子。我只想让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个英雄,他有一个英雄的父亲。”
(六)
我的眼睛潮湿了,深为这个坚强而执着的女性而感动,我拉住她的手,坚决的说:“时代不同了,走吧,跟我走,实现你追寻的梦,到你向往的城市去,到章雨的家乡去,开始新的生活。也给孩子一个优越的环境,她是烈士的后代。
她挣开我的手,轻声笑了笑,说:“算了吧,我的班长同志。我已不再年轻,梦早就做完了。我不走,这里有我的青春,我的思念,我的章雨,离开了这里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他还在山洞里默默的等我,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你把雨兰带走吧,她真的好漂亮,像我年轻时一样爱做梦。我常常跟他讲,她的父亲,她父亲的城市,高楼、马路、霓虹灯,尽管我没有去过。带她走吧,不能再让她重复我的命运和悲伤。”
“我可以带她走,我一定让她圆你的青春梦。可你怎么办?一个人独守一辈子吗?”
“不,我不孤独,我有章雨,还有部队的官兵。我现在在部队卫生所工作,我爱他们,我属于部队和大山。谢谢你,班长,谢谢你来看我和章雨,他在天之灵会感谢你的。”
我带着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姑娘,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烈士遗孤,离开了这个魂绕梦迁的小村庄。群山渐渐的远去,苦兰的身影也消失在天地尽头。女孩把那个漂亮的花环抛向半空,美丽在空中飘荡,漂的很远很远。我发誓,我还会回来,看望你我亲爱的战友和满山遍野的苦兰花……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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