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被恶梦惊醒。醒来一身冷汗。屋里一片漆黑。

好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激烈的心跳。

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一口然后象叹气一样把它吐出。被惊吓的心稍稍被安抚。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象人生的希望，若即若离。

熄了烟，全无睡意。拧亮台灯，一刹那，柔和的灯光便把整个房间充满。但孤独依旧。

半依床头，双臂环抱。这种姿势叫做孤独。手指抚摩着裸露的肩头，那片肌肤光滑且冰凉。

老宋的怀抱却是温暖的。在他的有力双臂的环抱下，感觉自己是一只停靠在宁静港湾的小船。

老宋本名叫宋克培，因为他长相成熟又老实，并且大我十三岁，所以我叫他老宋。他说他喜欢听我叫他时的声音，他说我是只轻盈洁白的鸽子，说我的眼睛里有片海。说这些话时的老宋是可爱的，眼睛满是疼爱与怜惜。他喜欢紧紧的抱着我。他个子很高，我的头部刚好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规律而有力的心跳，我活跃的，不休止的，神经质的思维会稍稍停顿，漂泊的小船停靠在那片宁静的港湾。

而那片港湾却不属于我。老宋是结了婚的，女儿六岁。他们的婚姻早死了，剩下的只有责任。老宋很爱他的女儿，不忍女儿受到一丝伤害。

老宋不止一次的在拥抱时在我耳边呢喃：知道吗？那天你一进门，我就被你吸引了，你象一只轻盈洁白的鸽子，你的眼睛里有片海。我的心已沉寂了许多年，心如止水，那一刻我感觉心活过来了。

那天是我应聘的日子，我不施脂粉，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走进经理办公室便看见一个肩膀很宽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前，他气质纯朴、洁净。他拿起我递过去的简历，他的手指很干净。看完后他抬头对我微笑，笑容很亲切。

又是一个被恶梦惊醒的午夜。浑身是汗。起身，点燃一支烟。

我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一直漂泊在城市之间的我在这个城市中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在单位经常能碰面，他总是对我微笑，笑容亲切。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那天。

那天是圣诞节，单位聚餐。我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觉天旋地转。宴席散后，走出饭店大门，冷风一吹，我的胃里就象是潮水在翻涌，蹲在地上就吐了起来，直到吐出胃液。恍惚中我被抱上车，抱下车，抱上楼，抱上床。头痛欲裂，种种不愉快的往事涌上心头，我双手抱肩，蜷在床上哭了起来。又感觉有人在拥抱我，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的清香，好温暖。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自己是一只小船，在浪头上漂呀漂的，漂到一个宁静的港湾停了下来。

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双充满疼爱与怜惜的眼睛。我依旧在他怀里。

“让我来爱你好吗？”他一脸温柔。

依然是午夜，被恶梦惊醒。一身冷汗。起身，点燃一支烟。

开始那段时间是个甜蜜的时光。在单位我们依然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下了班他依旧回到他需要付责任的家。只有周六晚上是属于我们的。我租来的房子便是我们的爱的小巢。在这里我们疯狂的吻对方，疯狂的做爱。

清晨，是他该走的时间。我从不挽留他，虽然心中不舍。因为知道他不属于我。只能在心里期待下一个周六的到来。他背我到门口，放我下来，然后吻别。这是我们的方式。

已经习惯了在午被惊醒，然后起身，点燃一支烟。

流言已象一百摄氏度的开水一样在单位里沸腾。知道自己不能够在这里呆下去了，于是辞了职。他妻子也有所警觉，严格控制他的行踪。每周六的相聚取消了。

往日周六象一个点，延着这个点划线，终点是另一个周六。虽然间隔着周一至周五这条寂寞的线，但两端的点却是快乐、幸福的。

现在或以后，周六就变成了一个圆心，时间以这个点划着寂寞的圆却始终不能和这个圆心重合。

我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多的只是众人异样的目光、心头的痛以及身体的创伤。和他在一起的两年时间里，我堕了五次胎。身体和心理日趋脆弱。

我学会了喝酒，抽烟。习惯了午夜惊醒时的一身冷汗，习惯了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红红烟头，习惯了拥抱自己的寂寞的姿势。

在我生活极度消沉委靡的时候，我发现我又怀孕了。医生说我短时间内频繁流产，子[gong]壁太薄，再次流产的话，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我给他打了电话。短短两个月，他憔悴了，也瘦了许多。

“我想要他，我要留住他。”

“别任性，安欣。”他喊着我的名字，一脸痛苦。“把我从记忆里抹去吧，过正常女人的生活。”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但亲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样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心寒。

我感觉自己的五官在扭曲，身体在颤抖。我发疯似的用指甲抓他，用恶毒的话咒骂他。他脸上一道道血痕。

他摔门而去。

我泪流满面，却拼命的笑。

第二天，我躺在了妇产科的手术台上。不是因为他的话，是因为我不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的人生。

午夜，依旧会被恶梦惊醒。起身，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我双臂抱肩，触摸到一片冰冷。好冷。渴望温度。红红的烟头忽明忽灭，象个小火炉，我伸出臂把冰冷的肌肤靠向它。空气中弥漫着肌肤烧焦的刺鼻味道。我的手腕落下一个圆，血肉模糊，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过正常女人的生活。”他的话犹在耳边。我还能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吗？我已失去爱的能力。心已经死掉，身体也将腐烂掉。

知道自己将不会再被恶梦惊醒了。因为我已无法入睡了。似乎失去睡眠的能力了。我象叹气一样吐出烟圈。这种姿势叫做寂寞。

我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身形憔悴，目光呆滞，脸色苍白。这女人是我吗？我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我应该为自己冲杯咖啡。那种黑色的，苦苦的液体是属于寂寞女人的。我拧开煤气开关，蓝色的火苗妖冶的跳跃着。关上开关美丽的蓝色便消失了。我反复的开、关、开、关……

我闻到一股甜甜的煤气味道。我竟然有了睡意。在这种甜的气味里应该能够睡着，或许会一夜无梦。我向卧室走去，脱衣上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