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有风的夏日,西湖公园湖光亭影,绿树苍郁。我缓步走上湖堤,心情十分落寞,无心欣赏美景。十多天前,老板和女友几乎是同时炒了我的鱿鱼,我的心情糟透了,经常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外面游荡。
湖边没有多少人,我漫无目的地在路栏外的人行道上走动,任迎面吹来的风梳理我的忧伤和寂寞,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不小心,我碰掉了路边石凳上放着的一本书,我赶紧拾起来向主人道歉,却见坐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清丽无比的女孩。凉风缕缕,她的长发飘然起落,诗意浓浓的。在她伸手接过我还给她书的耶一瞬间,我沉闷的心空忽然然亮丽。
她不但很美,而且那美丽的眼神映出少有的善解人意,给人—种春天般的纯净和温情。我突然想起一句诗:你的马蹄踩翻了我的竹篮,我要你停下来看—看散落满地的春天。
此时,我突然冒出一种诉说的欲望,却又变得踌躇和拘谨,只得怏怏走开,但又忍不住折回来,犹豫地将目光抛向她,欲言又止,脸颊一下子发烫起来。
“有事吗?”倒是她先开口,很随和地歪着头。
我鼓足勇气,言不由衷地说:“—个人在湖边不感到寂寞吗?我想眼你聊聊。”说出这句话后我感到相当糟糕,我想她大概将我归入“社会仔”一类。
但地挺和气地说:“我在等一位朋友。”
“孤独的时候,很想找一个人排解忧愁。想听听我的不快吗?”也许是我的愚笨和诚挚使她松下了戒备的防线,她紧咬下唇,迟疑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我将双肘撑在椅背上,两手握在胸前,最大限度地抑制住局促和焦躁,极力做出一副自以为很默契的姿态,然后开始慢慢地讲,没高[chao]没低谷地陈述。
我说我和一个女孩彼此痴痴地相爱,我为那个女孩经常请假旷工甚至上刀山下火海生命可抛,我说公司减员时头儿很客气地送我出了厂门,我说那个女孩也在某一个美丽的傍晚跟我说了句再见就麻利地溜走了,我说家人的叹息要淹没我了,我说我濒临死亡的边缘了……
“你很笨。”我全部的忧伤廉价得只换取了她平静的三个字。
“是。”我自嘲地笑,心里掠过一丝苦涩。
她心直口快,有些激动地开始数落我——不幸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的痴情和愚蠢不会引起别人的同情;你得赶快去找工作,去重新开始呀,在这里晃来晃去有什么用?……她的话句句敲击我疲惫的心,使人折服。我无奈地点头称是,心里开朗了许多。
她换了一种浯气,变得温柔而关切,闪射出一种巨大的魅力:“不过机会对每一个失败者都是黯然的,就看你如何去把握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像—个受训的孩子,窘促而黯然地说:“不瞒你说,我看到报上的招工启事,面试的地方就在离这里不远处,可是我不敢去,我担心不行,我在无奈中已在这儿转了三天……”
她回过头,仿佛带一丝鄙夷地看着我道:“那你还在这转什么?三天时间,勇敢者已经打了个大胜仗了,机会不是到处都有的,快去呀,我在这儿等你!”
我抬起头,望着她鼓励的目光,一股力量涌遍我的全身,心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热血和勇气。我挪动脚步时,她又坚定地向我点点头。
我飞奔到街头,穿过大街,走向接受面试的那栋楼的大门,我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她正注视着我,并伸出手做了—个象征胜利的手势。
不知过了多久,我结束面试回到西湖边,远远地看见她果然还在原地等着我。我桉捺不住喜悦和激动飞奔过去,告诉她,我成功了。她似乎早有所料,欣喜地说:“祝贺你!”然后她像一个胜利的指挥家镇定自若地吩咐我,尽快去劳务市场办一份待业卡,把所有的能证明自己身份、学历、技术的证件都准备好,用工的时候用得上。最后说:“珍惜机会,别再自己为难自己。”
临别时,我心底生出莫名的冲动和依恋,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她洒脱地说:“会有的,别问什么时候,世界这么大,能相逢也是很值得庆幸的。”我问她姓名和地址,她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必要。”我执意要她留下一个电话,她说:“好吧,我写给你,你记住。”她蹲下身捡一根小棍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缘”字,我蹲下身惊愕地盯着字看,再惊愕地盯着她,我明白了,站起来伸出手将所有的感激和祝福都握进她的手里:“你是一个好姑娘,我走了,谢谢你。”
我在应聘的那个单位干得出色,事业如日中天,老板将我提拔为部门经理。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位萍水相逢又擦肩而过的姑娘,他神奇的倩影总是激励我奋发向上。我经常在那个湖堤上守候相遇的机会,千方百计打听和寻找她的踪影,但是人海茫茫,伊人何在?我常常悲叹今生今世恐已无法再见到她了。这期间虽然我接触过几个姑娘,但皆与我心中的她差距太远,永远也产生不了爱的激情。如今我已年届三十,仍是孑然一身。我知道,她已经成了我一生苦苦的守望。
正当我苦苦追寻仍不知她下落的时侯,却收到她的一封信,意外的惊喜使我的心狂跳不止。最令我震荡和颤抖的是,她约我周末见面,我当下立刻明白,这个倏然消逝了的女子,这几年来其实仍在用她那双明眸在暗暗地关注着我,我心中顿时充盈着幸福。
我提前赴约,她如时来临、我无法形容见到她那—刻的心情,我梦寐以求的清丽少女已成为一位体态微胖的少妇,成熟的面庞下,写着几许岁月的沧桑。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激动的相拥相握。她沉静地掠了掠鬓角的头发,眼望前方,几分迷惘,幽幽地说:“谢谢你对我一片痴情,可是我……”
“不必说了。”我轻声而果断地截断她的话,干涩地问道:“这几年过得还好吧?”她灿然一笑:“女人,嫁了个好丈夫,生了孩子,守着家,也是一种幸福美满。人世间有许多美丽,也有许多无奈。”一丝凄艳的忧郁扫过她动人的眼眸,我心里掠过几丝凄然的颤动。她依然美丽,可是在她身上我怎么也找不回那令我魂牵梦绕的气息了。
我想说点什么,她却抢先说:“像你这样有事业有成就的男人,何必为少年时一次偶然的邂逅情结而折腾,那不过是一种青春的梦幻,是水中月,镜中花。”
“可是我的这一切都是你给予的,你不是梦,你是我真实的支柱!”我激动地说。
她的视线越过我的双眼,平静而决断地说:“我本不打算再与你见面,今天约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心中的那个少女早已不复存在了,你必须抹掉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依然没有留下关于她的—丝一痕,分别时,握住她的手,我感到一种旷世的失落。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消失,我的泪涌出眼眶,心一下飘进空灵的天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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