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时节,村前的一条大河,逶迤而迢迢。堤边青草干枯、蒲叶萧瑟,几杆芦苇斜依在水边招摇,河滩也裸露出水。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河面显得十分的清瘦。
润湿的河滩常常是我放学的归途,一路上拾拾拣拣,指望着能有所获,哪怕一枚锈蚀的铜板、铁钉,或者上游药厂漂来的一两只细颈的玻璃瓶,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有时并不那么幸运,便拣些卵石碎瓦,无聊地向水面漂去。卵石瓦片一入水就活泼了,如受了惊吓的鱼儿,在水面跳跃着,跳跃着,惊得对岸蒲苇丛中的野鸭,也贴着水面失措地跳跃着、跳跃着逃窜,笨拙的身子却怎么飞也飞不上蓝蓝的天空……
几声沉闷的汽笛响过,客轮自西向东驶来,几尺高的巨浪翻卷着雪白的浪花,啃噬着堤岸,一路张狂。被浪花追逐的感觉甚是美妙,看那浪头远远地扑来,气势汹汹地吞没了河滩,快要漫过双脚了,才攀上圩堤。等浑浊的河水吐出了肮脏的泡沫,河面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没了脾性。
到了盛夏涨水季节,河水满盈盈地漫上圩堤,几十丈宽。放眼望去,对岸的景致总在湍急的水波中荡漾。生在水乡的孩子,凫水似乎是天生的本领。然而,我却是个另外,时常只能羡慕地坐在水边,看他们在浩荡的水里捕鱼摸虾、潜水嬉闹。有时见他们消失在对岸的荒草树丛之中,更是莫名的惆怅,不知道他们在那一片天地里,寻得了怎样的快乐……
大河对岸不远有一座砖窑总是诱惑着我。矗立的烟囱没日没夜吞云吐雾地冒着青烟,一垛一垛红砖青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巨大的花朵,火红一片、瓦蓝一片,十分刺眼。有时,远方的拖船来了,“巨大的花朵”被一瓣一瓣地扯下,砖场空了,我的心绪也便空了。
有一段时间很是奇怪,砖窑的铃声大概并不为上下班所设置。每次铃声急如雨点敲响的时候,天空早已乌云压顶。工人们慌得丢下手里的活计,直奔坯砖坯瓦场地,忙着盖上遮雨的塑料苇席。有时半夜,急促的铃声刚刚传来,豆大的雨点已从自家屋顶的青瓦上滚落,敲击着窗户的玻璃……一夜的梦中,红的砖青的瓦闪烁着。
那些红砖青瓦是怎样烧制的呢?想想都觉得诱人,但终是隔着一条大河,无法深究,不会凫水的懊恼便油然而生。
水乡的瓜果一般也是栽种在四面环水的垛田上的,会水的孩子趁着午后炎热,看瓜的人躲在瓜棚里纳凉歇息,便三五成群地泅过河汊,不论怎样的瓜果,尽管红的绿的青的紫的满嘴地塞。这样的时候,我却只能傻坐在对岸的草丛中,想像着瓜果的香甜,干咽着口水煎熬。偶有要好的伙伴,隔河抛来几只熟透的瓜果,却不小心掉在了河心发出巨大的声响。看瓜人惊醒了,伙伴们惊慌了……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样子,扫了大家的兴致,我的内心有些愧疚,也为一河之隔的遗憾耿耿于怀。
欲望与失落似乎总是相伴而生的。学生时代,在我的眼里,老师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无所不能,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如今,已为人师的我却常为学生的幼稚和天真哑然失笑,也常为一些不知珍惜时光的孩子而焦躁。如果说,学生与老师仅仅也只是一河之隔,可隔开的恐怕却是金色的光阴和蹉跎的岁月。
其实,人生原本就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河,此刻,我就坐在河岸的一边,讲述着对岸的风景。也许,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让人只能在回忆中品味,却不能再次潜回熟悉的彼岸重新来过。而未来的日子,在梦中眺望的时候,谁又如何能够泅渡光阴,跨过那一河之隔的岁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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