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 笛
文/海底红尘
一
吕成民死了,出殡那天日高气爽,抬棺的和送葬的,甚至是他老婆李菊花,还有四岁的儿子大娃儿,一路上没有人哭泣,沉静得听见送行人慌乱的脚步声。
四月的早晨是清凉的,可抬棺的四条大汉,满头大汗,扛在肩上的木棒子,“咯吱、咯吱”响,李菊花觉得比石头压在胸口还痛,可就是哭不出来,怀里四岁的儿子扯着绑在头上的白头巾,笑嘻嘻地问她:“娘,爹他要去哪?为什么躺着要人抬着走,爹是怕累吗?”
李菊花抱着儿子的手抽筋、发抖,在儿子脸上亲了亲,细如游丝的声音问儿子:“大娃儿,想爹吗?”
“想!想爹吹芦笛,爹吹的芦笛很好听。”
白头巾在清凉的晨风里,在李菊花阴晦、僵硬的脸上,轻轻地一抹一抹,李菊花哑默了,如同那些送葬的人,心里在想,吕成民啊吕成民,在黑暗里活了三十年,天堂里的爹娘心疼你这个瞎儿子,选这么一个好日子送你上路,太阳的光亮使你瞎眼复明,在阳春四月,看霞飞的天空,让你记得回家的路吧。
吕成民是到河里赶鸭子溺水死的,那天是暴雨后的第二天,李菊花背着连发几天高烧的儿子到镇医院看病,他一个人在家,才是午后,可他觉得是天黑了,想着菊花背儿子看病,想着早晨菊花赶到河里的鸭子,觉多做一点,老婆就轻松一点,所以摸黑到河边赶鸭子,他以为小河还像没下雨前一样,哪知道大雨过后,浑黄的河水淹没了岸边的芦苇,凭着感觉走进菊花常带他去的河面,才走几步陷入漩涡,不容他呼喊就被急流冲走、冲向天堂。
吕成民的死,除了李菊花和大娃儿,吕家村的其他人没有谁感觉少了什么,就像谁家死了一只鸡、一只猫一样,一切照旧,但村里人对李菊花的称呼却变了。
先前,人们叫她吕家嫂子,现在喊她“花寡妇”。茶前饭后,在地里干活,李菊花成了女人们唠叨,男人们取乐、说道的对象。
吕成民死后三七还没过,那些女人看见李菊花,像见到瘟神似的,这应该是因为李菊花人长得漂亮吧,有个漂亮的寡妇在村里,那些女人怎安心?夜里和自家男人抱着睡觉,心里还想着,有可能哪天被花寡妇勾走,所以当男人压在身上正用力时候,还问男人,花寡妇在和哪个野男人快活?听女人这么一说,男人的力气便用给了李菊花,一份快乐就成为十份快乐。
李菊花对于吕家村的人喊她“花寡妇”,开始觉得很别扭,才二十四岁的女人,怎么就成了寡妇?深夜里,李菊花看着睡梦里微笑的儿子,听见芦岸边吹来的芦笛长调,习惯性地挪动身子,摸到的是吕成民睡的那个枕头,她抱紧枕头大哭。这是吕成民死后,李菊花第一次哭,那凄切的哭声,把睡在门外的黑狗吵醒了,不停地“汪汪、汪汪”大叫,喊破了吕家村的沉寂。
夜里狗叫在村子里本是常事,可李菊花家的狗叫就会让村里人猜想:是哪个不安分男人偷偷钻进李菊花的被窝?昨晚,耐不住寂寞的李菊花偷了谁家的男人?今夜,谁家男人摸她白花花的大奶子?
子虚乌有的事被人说多了,便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村里人甚至四方八邻,对李菊花会不会老公死后没过五七就改嫁的话题渐渐淡漠了,而对哪个男人上李菊花的床、做那个乐事却津津乐道,特别是村里的吕木坚和吕梁平。
年过四十的吕木坚是村长,快五十的吕梁平是村里最富的。吕梁平有钱,是因为他承包村里的上百亩果园,还有个养鸡场。农闲时候村里有的姑娘和邻村的女人,到他果园或养鸡场打工,赚点零花钱或是补充家用,所以吕梁平远近有名,有名是因为他有钱,还有他喜欢玩女人,所以见面时,大家都喊他“花哥”。
李菊花对村里的妯娌、婶嫂、叔伯喊她“花寡妇”,慢慢地觉得没什么了,心想,谁让自己是个死了老公的女人呢?这是她的命,她只好认命。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吕木坚和吕梁平打她的歪主意。
二
吕成民虽然是瞎子,农活什么的帮不上什么忙,可夜里赤luo裸地睡在吕成民怀里,他有力的双臂,健壮的胸脯,她觉得像座山,因编竹篮子卖钱,手掌粗糙了,抚摸她的时候是那么温柔。吕成民死有半年了,每个夜里李菊花喊他的名字。被吵醒的儿子睡眼朦胧问她:“娘,你又想爹了?爹他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我也想爹了。”
“大娃儿,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你爹他一样想咱俩,听娘话,快睡吧,明早娘带你赶鸭子下河。”
悲泣的午夜,李菊花心冷了,也木然了,她惟一的盼头是大娃儿,惟一的快乐也是大娃儿,大娃儿是她的命根子,她想平平淡淡和大娃儿过日子,可从村里人冷漠甚至嫌弃的目光,她想平静也难啊。
那天,因为又想吕成民,李菊花到他坟头坐了大半天,薄暮的灰纱遮蒙她的黯然,看着村庄竹林里的缥缈的炊烟,才想起河里的鸭子,呆若木鸡似的她,艰难地一步步走向河边,拿起竹杆子,对河里的鸭子大喊:“回家、回家”。可只会“嘎嘎”叫的鸭子哪听得懂?不过倒被躲在河岸边芦苇丛里的吕木坚听见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偷窥,吕木坚知道李菊花有个习惯,傍晚赶鸭子回家时,喜欢解开领口的扣子,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身子。这段时间,吕木坚有事没事就躲在芦苇里偷看她擦身子。恰巧今儿天色已晚,他觉得机会来了。当李菊花甩着竹杆子赶鸭子回家的路上,吕木坚突地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李菊花,李菊花还没回过神,吕木坚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奶子。她拼命地想拨开那只手,可只能眼睁睁看着扣子一粒粒被扯断,想大吼却吼不出来。她像快死了似的,闭上眼睛,想起吕成民送葬的那天,那种感觉。
正当吕木坚解开李菊花时,听见芦岸边传来芦笛,是吕成民喜欢吹的长调子。吕木坚吓得提起裤子,拔腿就跑。
李菊花缓缓地睁开眼睛,茫茫然地遥望长空,躺在芦苇丛里听芦笛,想从笛声的节奏知道是不是吕成民吹的,虽然还是那首长调,然而,悠悠调子,时而冗长时而断断续续,似倾诉似忧伤,虽然吕成民是瞎子,看不见阳光的灿烂,可自菊花嫁给他后,他的生活世界是光亮的,芦笛欢快的调子透出他的快乐和希望。
芦笛触动李菊花麻木的心,看着晚幕下灰蒙蒙的河面,眼泪犹如徐风漾起的微波,打湿了裸露的胸膛,阵阵寒冷渗入她的肌肤,她想起了什么,抓起地上的衣服,抖落粘在衣服上的叶子,擦干眼泪,穿上衣服,用力甩了甩竹杆:“鸭子,回家啰,鸭子,回家啰……”
“嘎嘎”叫的鸭子,比她还认得回家的路,她跟着鸭子走,脚步比从吕成民坟头走到河边还沉重,快到家门口,看见坐在门坎上的大娃儿,她赶紧把断了扣子的衣服扯了扯,双手捂着胸,沉着头对大娃儿说:“娃儿,娘回来了,饿了吧,娘给你烧饭。”
四岁多的儿子,笑嘻嘻地向她跑来,抱着她的腿说:“娘,娃儿不饿,娃儿吃了个大馒头。”
这一夜,李菊花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看着儿子天真的睡相,亲了亲儿子,把儿子放在床上,拿出一大把香,烧得火旺、火旺的,对着吕成民遗像重重地叩了九个响头,喃喃自语,告诉吕成民,她还是他清清白白的老婆。
躺在床上的李菊花,晚暮忧愁的笛声在耳边回响,从窗缝射进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痛了累了的心使她无眠,可还有一个人,坐在床边眯着眼抽着烟睡不着,这人就是吕木坚,他心里还在想李菊花,想傍晚快得手时,被该死的芦笛吓掉魂,提着裤子跑的狼狈相,怎能甘心?满脑子是李菊花在河边擦身子的模样儿,还有那半露鼓鼓的奶子,使他心发热手发烫。难道真的是瞎子吕成民在天有灵?守着他漂亮媳妇?死家伙,你都死了,还守着漂亮媳妇干啥?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睡的,你干吗和我过不去?吕木坚越想越不服气,什么鬼不鬼的,定是我急得心慌,听错了吧,我好歹是个村长,不和花寡睡一觉,让别的男人先睡,哪咽得下这口气?吕木坚越想越不服气。
李菊花,村里人喊她“花寡妇”,妯娌、婶婆瞧她的鄙视目光,已够她受了,可吕木坚这么一着可把她和儿子害苦了,不管下地还是放鸭子,刮风下雨,都带着大娃儿,有时候大娃儿哭闹说:“娘,我不想和你一块下地,想在家玩。”
“娃儿,你得和娘在一块,有你,娘心里踏实!”
可大娃儿怎知道他娘说的踏实是什么?拗不过娘,只好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娘,有大娃儿在身边,李菊花觉得安慰、踏实。可是,孤儿寡母,再怎么着也难抵村长吕木坚。
有一天,因大娃儿咳嗽,李菊花到镇上抓药回来,还来不及关大门,吕木坚却溜了进来,李菊花在厨房正准备给儿子煎药,吕木坚“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把李菊花推到墙角,三下两下拔光她的衣服,李菊花狠狠地在吕木坚身上猛打、乱咬,可吕木坚像捉小鸡似的,紧紧地擒住她的手,直到她累得不能动弹,才一把褪下裤子……突然间,又听见河岸边吹来的芦笛,还是那首长调子。
吕木坚吓得毛骨悚然,慌忙穿上花裤衩,抱着衣服冲出屋外,当他气喘息息地坐在自家墙外的石墩上,才记起还光着身子,心里暗想,幸好天色已黑,没人发现。
站在门外边的大娃儿,看见吕木坚穿着大花裤衩跑,觉得很好笑,很好玩,对坐在墙角边流眼泪的菊花说:“娘,你别哭,我和二春她们玩过家家,捉迷藏时候,她们尿急了,就在我和柱子哥面前蹲着拉尿尿,还嘻嘻笑呢。”
李菊花看了儿子一眼,背过身穿上衣服,拭干眼泪,抱起儿子,亲亲儿子脸说:“娃儿呀,娘以前盼你快快长大,现在却不愿你长大了。”
“娘,我刚才听见爹吹芦笛了,是不是爹他回来了?”
李菊花抱着儿子,靠着墙坐在地上,轻缓的笛声如悲悯、呜咽的风儿;急凑的笛声如雨里嚎鸣的山鹰;沉幽的笛声如愤怒的山洪。
大娃儿哭着问菊花:“娘,这不像是爹吹的芦笛,是不是爹他生气了?”
“不是,不是你爹吹的,但你爹是生气了!”菊花淌着泪说,心在流血。
三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吕家村还没有人知道村长吕木坚,曾两次差点儿就强j*了李菊花,可那天晚上的芦笛,村里人都说李菊花家有鬼,李菊花心想,这样也好,看哪个男人还敢欺负她。
可李菊花想错了,因为那个财大气粗的吕梁平,偏不信这个邪,那天晚上村长吕木坚到他家喝酒,剩着几分醉意,问吕木坚:“老弟,大伙都说花寡妇家有鬼,你信吗?”
幸好喝得满脸通红,吕梁平看不出吕木坚的尴尬,吕木坚吱吱唔唔说:“我,我也不信这个邪,可被人说着、说着,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可有谁见花寡妇家的鬼?”
“你说那个瞎子成民,哪辈子修来的福,娶这么一个白皮嫩肉,还长一双狐狸眼的菊花?男人的乐子,不就是和女人做那个事吗,哪天我倒要看看,花寡妇家是不是真的有鬼。”
吕木坚心里咯噔下,暗骂吕梁平:“老色鬼,等着瞧吧,魔鬼芦笛会吓得你魂飞魄散。”可面对着吕梁平,吕木坚嬉皮笑脸,又一杯酒下肚说:“大哥,你要是能和花寡妇美美地睡一晚,那可是……。”
吕木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李菊花,被芦笛吓得抱着裤跑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暗暗打着小九九,怎么抢在吕梁平前头。
快到吕成民一年忌日,李菊花心里特别难受,夜里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儿子,想着这一年来活得好累好苦,还要受那个村长吕木坚欺负,自己却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要是说出去,哪个会相信是吕木坚欺负她?以为是她勾引吕木坚,还有大娃儿看到那次吕木坚剥光她衣服,她赤luo裸在站在儿子面前,想着、想着,泪流满脸。
第二天一大早,李菊花又到吕成民的坟头坐了大半天,想把心里的话儿讲给吕成民听,然而,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要是天堂里的吕成民知道了,会怎样呢?为她担心?为她哭泣?
李菊花摸摸坟头上湿湿的青草,抓着衣袖擦擦墓碑,四月清晨暖融融的日光下,挂在她睫毛上的泪滴,像露珠一样白莹。
快到响午,李菊花才想起大娃儿和鸭子,缓缓地站起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步履沉重走到河边,看在水面上嬉耍的小鸭子,她不知不觉坐又在河岸边,在风里摇曳的芦苇,叶子“涮涮”作响,她摘下一片,学着吕成民的模样吹,可就是吹不出声音。午后的河面荡漾层层金黄色微波,自嫁给吕成民,李菊花第一次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河边,她脑子里闪现个念头,要是和大娃儿在这河边过安稳日子,多好!
可什么时候才过上安稳日子?紧锁眉头的李菊花喟叹着,拉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眼角,对着温柔的晚霞,被风褶皱的淡蓝色河面,“嘎嘎、嘎嘎”向天歌的鸭子,这一切就在身边在眼里,可李菊花觉只有鸭子是她的。李菊花瞧着渐渐滑落的夕阳,对自己说,该回家了,她握紧竹杆子用力甩,大喊:“小鸭子,咱们回家;小鸭子,咱们回家!”
可是,当李菊花甩着竹杆子,走过河边的芦苇丛时,有个男人紧紧地擒住她脖子,浓浓烟草味的嘴唇在她脸上乱蹭,李菊花觉得什么东西卡住咽喉,她用尽全力挣扎,最后瘫软在芦苇丛,那个男人骑在她身上,解开她衣服的扣子,恰巧此时,不远处的芦苇丛里吹来芦笛,芦笛唤醒昏迷的李菊花,她睁开眼睛,朦胧暮色下,看清那个男人,就是吕梁平。
不信有鬼的吕梁平,这回总算让他长了见识,被吓得起鸡皮疙瘩手脚发软,恶狠狠地盯着躺在芦苇丛中像僵尸一样的李菊花,慌忙窜出芦苇丛。当他喘着气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碰到村长吕木坚。吕木坚看着吕梁平的狼狈像,乐得哈哈大笑,吕梁平把脸一沉,咳咳两声说:“你,你笑啥?你不也是,也是为这来的吗,算老子倒霉。”
“大哥,还不信有鬼?那个死吕成民就是守着他婆娘不放。”
心如刀割的李菊花,一个吕木坚已折磨得她不想活,现又多了个吕梁平,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李菊花躺在芦苇丛里,闭上眼睛,听着芦笛,是首从未听过的曲子,高亢悲怆的笛声,叩击大地的胸膛,冲撞低巡流云;低泣笛声,如在狂风里飘零的花瓣,断肠、绝望。
李菊花的哭声穿过芦苇,在小河里回荡。
四
从此,吕木坚和吕梁平再也不敢打李菊花的歪主意,她和大娃儿总算过安稳日子了,可村里人却对她像个陌生人,一个从没来过吕家村的人一样,以前听人家喊“花寡妇”,她觉得别扭、难过,可现在连过路打照面,个个都斜着眼假装没看见,更使她难受。
这天,李菊花和大娃儿又到河边放鸭子,大老娃儿靠在李菊花怀里问:“娘,你不是说爹他去很远的地方吗?爹看不见路,爹会迷路吗?能认路回来吗?”
菊花注视着在河里扑闪翅膀“嘎嘎”叫的鸭子,把大娃儿抱得更紧,目光移向天边说:“娃儿,很想爹,是吗?娘也想!可你爹他,他不会回来了。”
“娘,你骗我,不是听见爹吹芦笛了吗?能听见爹吹芦笛,爹怎么会不回来呢?”
“你爹离我们太远、太远了,他不能回来看我们,我们也不能去看他。唉,要真的是你爹吹的就好了。”
“那我们再也见不到爹了吗?”
菊花亲了亲儿子,点点头,大娃儿爬在他娘怀里大哭,菊花给儿子擦眼泪,叹了口气说:“娃儿不哭,娘也不哭,以后咱娘俩都不哭!”
似懂非懂的大娃儿搂着李菊花轻声说:“娘,以后我也学吹芦笛,吹给你听。”
菊花瞧着儿子点点头,脸上掠过一抹笑意。
和大娃儿过安静日子,李菊花对吕木坚和吕梁平的污辱慢慢淡忘了,吕家村的人对她家闹鬼的传谣,嚼烂了舌头,也渐渐觉得没趣。
吕成民第二个忌日那天,李菊花带着大娃儿去上坟,六岁的大娃儿明白了他娘说的,他爹到很远的地方是在哪里,眼眶里盈满泪水的大娃儿,安慰他娘说:“娘,你别难过,还有大娃儿呢,大娃儿会像爹一样疼娘。”
大娃儿跪在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说:“爹,你别难过,我会保护好娘,会疼娘,不惹娘生气。”
李菊花心里酸酸的,淌着眼泪对大娃儿笑。
吕成民第二个忌日过后不久,李菊花和大娃儿又一块去河边放鸭,娘俩坐在河岸边,菊花望着丛丛浓绿,盛开簇簇清雅芦花的芦苇,在六月妖娆多情的黄昏,融融的夏风里摇摆,躺在她腿上的大娃儿,看着河对面的草地,小声地问李菊花:“娘,怎么没听见芦笛了?我想听芦笛了。”
“等娃儿学会了吹给娘听,娘天天听。娃儿咱们赶鸭子回家喽,娘给你做饼子吃。”
李菊花甩着竹杆,对着河里的鸭子吆喝。
李菊花一个人坐在河边时,偶尔想起吕成民死后,曾经救过她的芦笛,明白不是九泉之下的吕成民吹的,既然不是吕成民,是谁?李菊花来不及想,或是不愿去想,只要吕木坚和吕梁平不再对她打歪主意,河岸边的笛声,对于她来讲,只要吕成民在她心里,芦笛就在心里,她时时听得见。然而,正当李菊花将吕成民死后,所发生的一切淡漠时,河岸边突然传来芦笛,忧伤惆怅的笛声,拧痛李菊花的心,连大娃儿都觉得难过,晚暮赶鸭当来的路上,大娃儿淌着泪说:“娘,我不想听这么伤心的芦笛,既然你说不是爹吹的,那么是谁会这么伤心呢?”
李菊花不知如何回答儿子,盈在眼眶的泪水咽下肚子,撩了撩有些凌乱的发丝,抹了抹脸说:“娃儿别哭,别难过,以后娃儿给娘吹芦笛。”
夜里,李菊花抱着大娃儿,睡得香甜的大娃儿说:“吕三叔,你说谁会欺负我娘?我不会让人欺负我娘的。吕三叔,你说要我学会吹芦笛,其实我学会了呢……。三叔,你成亲那天我给你吹芦笛……”
九月初秋,浓绿的芦苇换了妆,涂抹浅浅黄色的叶尖,在微微凉的秋风里飘摇,李菊花抬头远眺高蓝的天空,再望望远去的而又连绵轻唱的小河,在大娃儿脸上重重地亲了下说:“娃儿,你不是说学会吹芦笛了吗?吹你爹喜爱的那首给娘听,好吗?”
大娃儿摘了片芦苇叶放在嘴唇边,对他娘李菊花眯眯一笑说:“娘,我刚学会,没爹吹的好听。”
“娘喜欢听,大娃儿吹的和爹一样好听。”
李菊花听儿子吹芦笛,亲亲儿子的额头,眼眶里噙着泪花,苍白的脸泛起浅浅红晕,怀里的大娃儿摸摸她的脸说:“娘,你笑得很好看。娃儿喜欢看娘笑,以后娘天天都这么笑,好吗?”
李菊花紧搂着大娃儿:“嗯,娘答应你,天天笑,以后咱们笑着过日子。”
芦笛,穿过李菊花冰冷的心,她又笑了,笑容里流溢她的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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