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余平江说：王老师是我的恩师。

余平江所说的王老师，是市区边上的一所小学的教师，两年前已退了休。那所小学原属市郊农村，近几年城市扩大，才裹进了城区算作城市学校的。余平江小时候就在那所小学校里读书。

余平江说：三十年前，我的一篇作文，就是因为王老师的修改、推荐，在全市的中小学作文大赛上获得了二等奖，从此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涯。

王老师说：自打那以后，那孩子像是着了魔，隔一两天就会在作业之外交上一篇小文章，课内作文更是写得炉火纯青，大多数的作文评讲课，我都要说到他的作文。说到这里，王老师总会叹一口气,唉，可惜他那时其他功课都一塌糊涂，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有考上。

连高中都没有考上的余平江，居然在市日报成立后，第一批进入了报社，而且如鱼得水，渐渐的又八面玲珑，上到市五大班子的领导，中到县区领导，下到市里几个大型矿厂的领导，没有他不熟悉的，这其中有几个，还是他的“铁”朋友。

大约在十年前，初露头角的余平江见到了王老师，说：您是我的恩师，我要报答您。王老师说：你能把工作搞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大约在五年前，已经出人头地的余平江又一次见到了王老师，说：我一直觉得我应该好好报答您一回。王老师说：你就是给我做了几年学生，报答个啥？余平江说：您工作上有啥难事没有？王老师说：有啥难事？教了三十多年，轻车熟路。余平江问：高级职称评了没有？王老师说：第一批就评了。余平江说：您该提提了，回头干个副校长……。王老师没等余平江说完就连连摇头摆手：那我可干不了，我教学还行，搞管理不行。余平江问：孩子都安排工作了没有？王老师说，老大五大三粗，在煤矿工作，上班五六年了，去年还提了采煤班长。这两年煤矿效益好，搁仨俩月就给我送家一箱北京二锅头；老二是个丫头，开公交，虽说工资不太高，可刚上班就给我和她妈各领了本公交家属证，在市内坐公交，免费；老三也是个丫头，去年师范毕业，和我一样，教小学，不过她教的是数学。余平江问：家里住房小不小？王老师说：不小，学校的集资房，有快80个平方，还在市区。老大搬出去两三年了，老二去年出了门，也搬走了，老三在学校住，到星期六才回来，平时我也不在家，就你师娘一个人。

王老师样样满足，没有他余平江帮忙的地方。但他仍然想着，要报答王老师一回。

不久前，在一个豪华酒店门前，余平江刚从汽车里出来，就看见打这儿路过的王老师。王老师只是要到自行车配件商店去买一根气门芯，没多大事，就被余平江拉扯进了酒店，而且把他塞进了主客的位子。余平江对前呼后拥的人说，这是王老师，我的恩师。

余平江接过女招待送上的菜单，递给王老师，恭恭敬敬地说：请您点菜。

王老师很少到饭店吃饭，更没有进过这么高档的饭店。他说：不点了，不点了，你们点什么都行。

余平江说：那怎么行！今天见着您了，您就是主客。

王老师看着已经翻开的菜单，见上面都是些自己没听说过的菜名，后面写着几十上百的价。看了半天，没找到一个不太贵、又实惠的。他怕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就对着女招待说：服务员，有红烧肉没有？

女招待说：老板，过去有这个菜，因为点这个菜的人很少，就把这个菜从菜单上撤了下来。

余平江对女招待说：告诉你们老板，我们点了这道菜，要做好。

接下去，余平江接过菜单，给王老师解了难。他把手里的把菜单合上，仰头看着桌子上方的豪华吊灯，念着菜名，冷盘、热菜、汤，最后说：酒要五粮液，先上两瓶。

点完了菜，余平江给大家讲了一个村支书点菜的段子，活跃酒桌上的气氛。他说那天他采访了一个领着群众奔小康卓有成效的农村党支部书记，那书记为了感谢他，非要请他吃顿饭不可，结果就同村里的几个领导，去了市里的一个很大的酒店。大家落座后，小姐送上了菜单。村支书说：要菜单干啥？把你们这里价钱最高的菜，先上8个。

这个故事把大家都逗笑了。

紧挨余平江坐着的五十来岁的男子笑过后说，我也给大家说一个支书喝酒的段子。王老师记起来，这个人刚才余平江介绍时说是个局长，至于什么局长王老师记不清了，他当时只顾想局长这么大的官儿，自己坐到主客的位子上太不合适。王老师当教师三十多年，市里的教育局长，他只是在会场上远远的看见过一回。

那局长开始说他的故事：前年秋天我们局的一个劳模死了，我陪同劳模的家属送劳模的骨灰回农村安葬。那农村很偏远、很穷。村里的支书听说市里来人了，还是个局长，非要拉我到他们村上一个最高档的小酒馆喝酒，我推不过只好去了。热菜刚端上一个，支书的手机响了。支书接了手机，抓起面前的大半小碗酒一口喝了，对酒馆老板说，我得走，快点。我当时想，你这走了谁跟小酒馆结帐？我平时出门不带钱，习惯了，这回也没带钱。难道让劳模的家属来结帐？谁知道酒馆老板听了支书的话，转身出去拿来巴掌大的一块白纸和一个印泥盒。支书把指头在印泥盒里一戳，又往那块白纸上一戳，妥了。

大家又笑了一通。

笑过之后，余平江说，王老师，您也讲一段。

王老师连连摆手说，我可讲不来，我可讲不来。

局长说，王老师是斯文人，哪像我们，一肚子酒肉。

王老师觉得有点尴尬，说，我在学校工作了几十年，从没有听到过这么稀罕、这么有趣儿的故事。

凉菜上齐，酒过三巡。余平江给王老师敬酒。接下去“局长”等人也一个个跟着给王老师敬酒。开始，王老师还觉着自己很风光，这么贵的菜，这么好的酒，这么些人给自己敬酒。很快，王老师觉着自己很无奈，不知所措。还是余平江给王老师解了围，他说，从现在开始，王老师的酒，进入自由领域，随意喝。大家说，对，随意喝。于是，别人再端酒也就不再强调王老师了，别人相互劝酒，打嘴官司，也不再攀扯王老师了。进入自由领域的王老师开始觉得很尴尬。

王老师点的那盘红烧肉最后才上了桌，一个大盘子，肉块码得整整齐齐，皮面红亮。王老师见菜上了一会，没人动筷子，知道大家已经酒足饭饱。他也饱了，但觉得菜是自己点的，便用筷子点着那盘红烧肉，说：来来来。自己先夹了一块。

肉确实好吃。但大家只是嘴上“好好”着，仍旧没人动筷子。

余平江说，这红烧肉做得的确好，也的确是上迟了些，但每人也要吃一块，来来来，都给王老师捧捧场。

于是，在一片“好好”声中，每人夹了一块。最后上筷子的是一位女同志，像鼓了好大的勇气似的，说：吃，又不是毒药。

王老师真想找个地缝儿钻了进去。无奈他的主客位子在最靠里的地方，被两边叫好的人簇拥着，逃席不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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