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城市,特别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里,有这么一个庞大群体,活跃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更多是集中在各个高楼大厦的建筑工地上,无一例外地为城市担当着又脏又累又苦的工作,却给城市带来了整洁与美丽,为城市发展流淌着自己的汗水和泪水。这个群体,就是我们天天耳熟能详的一个称谓——“农民工”。
“农民工”一词,字典里没有定义,也没有对它含义的诠释。因它是我国特有的随着工业化进程社会劳动结构变化下的一个时代的产物。只是我们从报纸、电视、网络等媒体经常性的报道上看,应是专指离开土地进城务工谋生的农民。但我从这个称谓上,分明读到了一种在一个依靠体制、使一部分人在社会地位、经济收入上超越另一部分人的社会里森严的等级,读出了一股深藏在这个词语里时隐时现的歧视。
虽然,“农民工”名义上,同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者”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现实生活里的种种实际表明,对“农民工”的不平等待遇乃至歧视却从来没有减少。于是,他们没有被那些善于定位定性的学术界顺理成章地成为和西方工业革命农民进城务工一样的“工人”或“产业工人”。更不能加入到如今流行称谓的“金领、银领、白领、蓝领”行列,只有沦为“灰领、黑领”甚至“无领”之中。尤其是大都由过去的“全民制工人”、“合同制工人”、“集体制工人”所构成的城市市民们,尽管自己也在国家经济体制转型后社会地位发生了根本变化,尽管自己的政治经济地位也每况愈下,同“农民工”一样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搏击,可心理上的优越感还是要比“农民工”高很多。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城里人”!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进城谋生的农民们,其社会地位是何等的低下!
商品经济时代的迅猛发展,带动了一切日新月异的变化,就连称谓也不能例外。在如今的社会观念上,无论是体制还是人的思想意识上,都深刻存在着一种与社会文明发展格格不入的从等级社会里胎生的旧的歧视。曾不止一次地看见一些衣着光鲜的人们,在繁华喧嚷的大街,呵斥“农民工”或“农民”;在商品琳琅满目的商店门前,挥手驱赶那些一身是汗借空调逸出的冷风稍事停留的“农民工“;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对身旁看似”农民工“的人紧皱着眉头。这些人中,有不谙世事的小孩、中学生、大学生,有干净整洁的青年,也有西装革领的中年。我想,这些人潜意识中的优越感使之不知道,所有的歧视理由,仅仅是因为自己出生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个家庭里而已,除此也许自己还比不上农民。
我们的教育,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教育,拿“农民工”说教,把“农民工”的辛劳困苦作为反面教材的例子比比皆是,动不动就威吓孩子:“不好好学习,将来去拉板车”、“不努力学习,长大就是农民工”的人大有人在。而不是教育孩子给任何人、任何职业以平等、公正、同情、理解和尊重,只教给了孩子们更深的歧视。这些人也许忘了,自己的上辈或者几辈以前也是农民。由是,大城市各个校园里,学生小孩之间相互攀比“吃、穿、玩”及炫耀富有之风日益盛行,就是不奇怪的事情了。
我说,工人就是工人,和所有的职业一样,是社会诸行业里的普通行业,难道工人还要冠以三六九等或者是追溯工人的出身不成?如果硬要给进城务工者前面显著标志一个“农民”,则城市务工者前面又该标注什么?非要称之为“城市工”么?照此逻辑演绎,则许多出身于农民家庭的“金领、银领、白领、蓝领”等等,岂非都可称之为“农民金领”……等等了?反问之,是否在“农民工”一词的含义之后,还应该有与之相应的“记者工”、“官员工”、“公务员工”等等“工”呢?
农民是一种职业,是以土地赖以生存的人,更以土地为对象,千百年来为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本物质基础。在人类的进化史和发展历程中,“农民”的出现是人类走上文明的第一个里程碑。如果从这一职业的持久力及其古往今来在人类生存发展的历史上所作的贡献方面来看,我们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职业!即使是近代和现代的工业革命发展蓬勃,或者是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完全可以断言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替代这个职业。
有人说,农民就是素质低,离现代文明要求相差甚远。真的是这样么?农民素质究竟有多低暂不作考证,或者说暂不以任何所谓文明标准作评判。即使的确较低,难道就是他们的责任?过去几千年来,一直由于社会制度不合理,以致农民无奈地被压迫在社会的最底层。也正因为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所以其知识水平和对文明世界的感知、认同和深入了解尚有一定的差距。但这能责怪属于农民的“不争”吗?无数事实证明,农民阶层是聪明的,农民战天斗地的水平不知要比城里人强多少倍,农民勤劳、善良和忠厚的本质不知要比一些城里人的追求享乐、尔虞我诈行经好多少倍,农民所独有的吃苦耐劳精神以及顽强的生存能力不知要比城里人高多少倍。反过来看,由城里人所决定的制度,又有多少是为农民着想,社会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又有多少是在向农民馈赠?现代城市的精神文化生活,又有多少是对农民进行排斥?在这个只认衣着不认人的浮华社会,又令多少个农民在所谓的“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场所止步?所以,这是社会歧视农民的理由吗?
“农民工”,说到底只是目前中国实行的在以户籍为表象的城市二元化制度性歧视环境下的产物。纯属一种不以农民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世袭的非自由选择的身份。一旦出生在农民家庭,就意味着要被烙上这种印记,即使是进城务工了,也要被强硬地冠以“农民工”称号,可惜这个称号却不是荣誉性的,想想真是可怜复又可悲!我不禁要问,在现代文明城市里,所谓“农民工”一词,究竟是人群等级的划分标记呢,还是古印度的种姓等级制度?
但不管我怎么问,“农民工”一词还是被一些聪明的城里人创造出来了。自这个概念词汇被创造出来以后,农民出身似乎就是一个卑微或劣等的代名词,哪怕创造者们的本意有多么善良和具有怜悯心!即便是农民中的佼佼者,也不能避免这个命运。不是么?农民开办企业的,叫做“农民企业家”,农民写了一本书,叫做“农民思想家”,农民练字出名了,叫做“农民书法家”,农民写诗了,叫做“农民诗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终究是要在前面冠以“农民”二字的,何况是普通的进城务工者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加载在这个称谓前面看似中性的定词,是否反映的是城市人的优越感,或是社会原本就要将群体作出等级区分,还是我们的民族心理之中原本就浸漫了太多的歧视思维?
目前,在个别前沿大都市里,开始兴起了有限关怀“农民工”的活动,如“农民工培训班”、“农民工法制宣传班”、“农民工休息所”等等。让一些“农民工”这种城市边缘人多少有了城市接纳感和亲切感,终于可以摆脱一些单一的纸牌麻将娱乐以及靠劣质烟酒消费来打发时光的无聊日子,有点像模像样地享受城市居民待遇了。为此,我们的新闻界便连版累牍地报道,说“农民工”如何如何地被重视等,看似饱具人文关怀,然而弦外之音还是没能离开歧视。我感到,这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一种格外开恩式的施舍,也许,在某种方式上还意味着这是“嗟来之食”。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那种深藏在骨髓里的歧视劣根性,不是客观、公正、平等地对待这些为城市付出了大量牺牲的进城务工者。因为,倘若“农民”的定性不消除,就谈不上是还他们以应该的平等,更谈不上是真正的关怀。
将进城务工者称之为“农民工”是荒唐的,也是缺少根据的,其实大量的务工者中,也有不少来自于全国各地一些中小城市的普通平民,如全国建筑行业里近4000万“农民工”中,就约有26%来之于其它中小城市的市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看待这么一大批务工人员,如何确定他们在现时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至少应给予一个不带阶层划分或歧视意义的名称。我就不相信除“农民工”一词之外,凭创造“农民工”这一词汇的聪明人就创造不了其它词汇,更不相信凭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就找不出更恰如其分的称谓。哪怕是将“农民工”改为“外来务工者”又有何不可?何况,难道建筑业里的“农民工”就不能一律改称“建筑工”?环卫行业里的“农民工”就不能一律称之为“清洁工”?
总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需要包容的气度,一个城市更需要包容的胸襟。博大的包容,也就印证了这个城市的文明,也决定着这个城市的精神与物质文明的发展。任何排外思想和人群歧视都是城市的大害。市场经济赋予了人们改变职业和选择职业的自由,而文明社会决不能集体无意识地公然践踏一个外来群体乃至一种职业的尊严,歧视其成员和人格。一个连称谓上都不能“平等”的城市,无疑是一个思想畸形的城市,是对职业崇高观及人的价值观的扭曲,更是现代文明的耻辱。那么,这种歧视还允许存在吗?
-全文完-
▷ 进入那片红帆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