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浮沉

我的连环画情结

才近不惑之年，却像上了年纪的人似的，一下子跌到了喜欢怀旧的边缘——幼小时读过的连环画，魂牵梦萦，成了我终生难忘的怀旧情结。

连环画，单行本又俗称“小人书”，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我们或比我们更年长一些的人们几乎都是伴着它成长起来的。那个年代，电视没有普及，看电影就像过节，甚至读书报也有困难，人们获取知识并从中得到教益，连环画所起到的作用是功不可没的。无论城市乡村，无论男女老幼，人们争相传阅连环画，聊以慰籍精神生活。自建国后，连环画的出版量和消耗量都是一度空前的。各大出版社常常汇集很多名家参与绘制连环画，出现了无数精品力作。由于价格低廉，一本60开本或64开本的连环画，定价只在几分或一两毛钱，乡村很多的公社合作社（乡镇供销社）里都能随时买到崭新的连环画。一时连环画铺天盖地成为中国最畅销的图书，带给饥寒交迫的国人丰富的文化给养。

我最早接触到的连环画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特别崇拜孙悟空的本事和喜欢他迷人的造像，并开始有意识地临摹上面的图画。不久，我就能在几分钟内活灵活现地摹画出手持金箍棒腾云驾雾威风凛凛的孙悟空来。父母因此也很自豪，每每有客至，就请人见识见识我的绘画手段，博得一片赞誉之声。他们早先也给我买了一些连环画，但到后来我上了学，就不再给买了，怕影响我的学习，直至我快小学毕业时又把连环画列成了我的“禁书”，看见我读连环画也多是加以训斥了。

然而，在我心里，热爱连环画已是根深蒂固。我常常将每日两毛中饭钱省起来，偷偷买成连环画,　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读着。我为连环画的精美画面痴迷，为生动优美的故事情节痴迷。

日积月累，偷偷积攒的连环画已有几大抽屉了。每逢假期，我们回老家度过，村里的小伙伴们就来向我借连环画看。到小学毕业那年，我的“经济头脑”已初步形成：出租连环画。薄的连环画租一本一分钱，厚点儿的二三分钱，往往一天下来，能赚到三四毛钱，以后再拿着这钱“扩大经营”“以书养书”。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儿现代人意识。

迷恋连环画，给我带来了大量闻所未闻的课外知识，带来了无尽的童年乐趣和美的艺术享受，带来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影响了我的学业。成绩常常出现问题，是父母最不能容忍的事。他们对我看连环画看管得更严了。但真正的“不幸”降临是在我上初中一年级时的一个早自习，本该坐在教室里好好读书的我，却在课桌下神情专注地偷看一本新的连环画，猛然从窗外传来父亲的一声断喝：“你在看什么！”天哪，我几乎给吓了个半死！回家吃饭的时候，父亲抓住我的手，对我的连环画做了终结性的裁决——封存起来，若再看一本，当心我的皮！

虽然我对父亲的裁决心里怀着深深的敌意，但也无可奈何了。为了我的“皮”，更不得不为自己一生的前途打算，我只有放弃我的最爱！

随着时光的飞逝，无数童年往事悉数淡化出我的情感世界，对于连环画的酷爱，便也日渐一日成为我褪色的记忆。

逝者如斯！

别离连环画的岁月一晃二三十个年头了。正像大多数朋友在一起谈起连环画时，几乎都会很诧异地说：“哎呀，小时候我有一大箱子呢！可现在……”是呀，被父亲“封存起来”的我的连环画到哪里去了呢？在我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连环画收藏的时候，我最尊敬的父亲扔给了我两个痛心的字：烧了！

像童年永远不能再回来一样，我再也不能拥有我的连环画了。因为单行本传统连环画带着它独有的时代特色，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更兼连环画绘制和出版发行在电视等众多现代化传媒的冲击以及国外尤其是日本不良卡通漫画书的侵袭下惨遭了厄运，已销声匿迹多年了。但儿时的感觉，儿时的印记，却时时点点斑斑泛上心头，到去抓寻它时，又没了踪影，因此时常痛苦着。直到工作若干年后的一天，我经过一家旧货地摊，见那里摆着几十本陈旧的久违了的连环画时，如同找回了知觉一般，童年情感的闸门涌开了……

我开始了很艰难的收藏。走亲访友，捡拾或“强取”了零零星星的一些险被当作废纸处理的“小人书”；省吃俭用流连于旧货地摊，以古董的身价淘得了一些精品连环画。看着日渐充实起来的书架，就像童年的时光又回到了我的身旁。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闲适地翻看一下自己的藏品，从中找寻一点快乐，才算拥有了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逃离了尘世的纷扰喧嚣，逃离了人寰的尔虞我诈、是是非非，逃离了生活的空虚、孤寂、漠然和无聊，走进一个纯净的图画艺术世界，我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有人说：怀旧是一种境界。如今，我拥有了这样的境界。

《山乡巨变》、《穷棒子扭转乾坤》、《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西厢记》、《铁道游击队》、《我要读书》、《鸡毛信》、《东郭先生》等等多种不同时期不同题材不同版本的连环画又幸福地躺在了我的怀抱里了，如同割舍的骨肉相逢，离散的夫妻团圆。我为自己又营造了一个连环画的童年大世界。

连环画，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一种怀旧情结，它本身所包含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审美价值、使用价值更兼经济价值是其它艺术品无法替代的。我不忍心看到它和它所代表的一个时代的终结，更不愿看着它伴随着连环画大师们的遗憾永远地走进世纪的坟墓、走进历史烟尘的悲哀里——我愿用心去呵护它！

连环画——我生命中至善至美的魂！

2004年10月草于连天阁

2007年11月再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