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世界观里，生命是一个历程，它的起源和结果是那么的遥远，和生命的个体很难在短时间里联系在一起。所以平日里我只在乎生命的过程，而很少去思考生命的哲学根源。明天是老父亲七十五岁生日，从前几天开始，母亲就在我面前念叨，其实我心里记着呢，怎么可能忘记老父亲这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去年父亲生日我们全家是在省城庆贺的。当时就是我们一家人，除了大妹在日本不能回来，其他的人都到全了。当时父亲身体不太好，说生日就不过了，可是我们兄妹怎么能答应呢。但是父亲倔强的性格任我们怎样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多亏我那在省城读高中的淘气儿子和他爷爷论说了一番，最后以胜利者的面目站到我们面前。

记得我问他用什么办法说服了爷爷，儿子把头发一甩说：“在爷爷面前我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我就是告诉他必须过生日。”看来生命里有许多这样的扣子，如果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是很难得出答案来的。儿子拗不过老子，可是孙子却能所向披靡。去年老父亲的生日过的也算快乐，一个孙子，两个外孙绕在老人身边，吃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等吃完饭坐到车上，老父亲就问我都吃了些什么。

今年不一样了，尽管老父亲还没有说话，可是老母亲已经在传达着一个意思。还是妻子心眼多，让我主动去问问父亲。我照办了，父亲说他今年想和自己曾经在一起工作过的人聚一聚，而且还让把亲戚们都叫上。看来父亲今年是有了点想法。当时我就拿出笔和纸，听老父亲说人我认真记录。当年叫叔叔阿姨的还说了不少。最后说到姑姑，我插了一句，说姑姑身体不好，又在外地，我看就不要通知了。可是父亲不行，说他年岁大了，也许就没有明年了，一定再和大家见见面。

老父亲一辈子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别人是很少能折回来的，除非是孙子。可是现在孙子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儿子的只有去照办了。父亲一口气说了有四十多号人，我也都一一记录在纸上。这时老父亲戴上老花镜，把纸和笔要了过去，说自己要再看一遍。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当时我觉得老父亲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不过老父亲看着开始用笔在圈，嘴里还不停的说：“这个不能来了，那个已经走了。”一会儿下来就被他圈掉了十几个人：“好了，就这些了，你要亲自去通知，他们都是长辈，不能没有礼貌。”

我知道父亲圈掉的已经都是作古的人了。这时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明白老父亲的心思。走出老父亲的住处，我就赶紧和妻子商量，我给单位请了假，先去通知人，一个上午总算把人都通知到了，然后去饭店定餐，在路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定餐的想法，母亲说：“不管怎么样，要让你爸爸高兴，他辛苦了一辈子，很不容易。”我明白了，于是在饭店我就按照小县城最高的档次定了六桌饭。

跑了一个上午，我感觉一切都算准备好了，就在饭店顺便要了一碗面条，刚吃了几口，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小妹打来的。她说自己正在值班，让我替她去定一个生日蛋糕，临了还叮咛说要上档次的。于是吃了面我就又去了蛋糕房，定好了蛋糕，就赶紧往家赶。回到家妻子说老父亲还想让录象，说是要留个纪念，他和那些老同志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再不在一起留个什么的，将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老父亲说的对，于是我又赶紧出门，去联系摄像的事情。总之等我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已经到了下午。回到家吃完晚饭我就把白天里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父亲看来心情不错，听我把准备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对我说：“其实过生日也就是个借口，我就是想和大家在一起说说话，人老了，没用了，想的也就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烦了？”

“怎么会呢。”我说：“原来说到你八十大寿的时候好好热闹一番的。其实你的想法也好，我今天上午去叔叔阿姨家，我发现不少人真的已经老了，有的已经不在了。人这一辈子其实都不容易。我做儿子的，现在能做的也就这些。”其实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父亲是医生，一辈子都是在为患者服务，我们兄妹三人都出生在那个不好的年景里，所以当时还就是辛苦了父母大人。在我的心里一直记着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可是走上仕途，有时自己都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也不知道人生的路到底怎样走才能走到尽头。

晚上，我躺在床上，原本想自己跑了一整天，肯定累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久久不能入睡。人啊，一生真的就是一个过程？真的就没有什么别的结果？妻子大概看到我在思考什么，于是就问我和父亲都交流了些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和老父亲交流的话语中到底还蕴涵了生命的什么密码。所以我也只能说自己的感受了。

“看来父亲又在重新思考生命了。”我说：“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给父亲提供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和自己的那些老朋友们去聚会，去交流人生最后的感受。是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些自私，总是把心思用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我就知道你又想多了。爸爸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们就满足老人家。爸爸妈妈一生也不容易。我知道他们和你一样，也爱自己的儿子。可是这就是生命的轮回。告诉你，有时候我很不想做饭，可是他们不行，其实我知道他们不是为了自己，是在关心儿子回家吃饭。所以现在我为你做的许多事情都是爸妈他们用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赶着我呢。”妻子说的也是真话。在我们家，就是我喜欢吃肉，所以每顿饭父母都要吃肉。他们都是高血脂，是不能吃脂肪太高的食品，我知道他们是在为儿子着想，是能让儿子吃好。

“明天早晨你起来早点，可能有客人要来，别让老人不高兴。”我说。

“放心好了，家里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过问过，现在想当掌柜的了。”妻子平日总是这样，只要我想管点家里的事情，她总是打击我，让我到了今天这个年龄还象是个住店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我在家里是从来没有地位的，责权利结合嘛，我这样也是顺理成章的。”我笑着说：“你说说，家里什么事情我说了算呢？上有老爸老妈，下有你那宝贝儿子，中间还有夫人你，你说哪里能是我的天下。”

“把你说的可怜兮兮的。”妻子说着就开始掐我的胳膊：“其实你是这个家最幸福的人了。上有父母宠着，下有儿子推崇着，中间还有我着个贱内给你服务，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的胳膊这些年已经都让妻子给锻炼出来了，她不管怎么掐，我感觉都是一种舒服。

“其实都一样。你不说这就是生命的轮回嘛，我看还就是轮回。”不知不觉我们说到了半夜：“不能再说了，明天你我都是主角，还是赶紧养精蓄锐吧。

早晨妻子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是全然不知，等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老母亲已经在我床边了：“快起来，你爸爸好像在整理你爷爷和奶奶的照片呢，你去帮帮他。“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于是赶紧起床穿衣，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我就来到父亲的屋子。

父亲正在用一条新毛巾在揩拭着爷爷奶奶的遗像，看我进来就说：“你爷爷奶奶可是最喜欢你这个孙子了。”

“是的。”我点点头：“让我来擦吧。”

“不用了，你去爷爷奶奶的坟头去烧把纸去。”老父亲对着爷爷奶奶的照片在说。

我怎么把这个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我赶紧去准备，好在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于是我就去了郊外……

一路上行人很多，来来往往，看去都是忙忙碌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生命的过程，但我觉得这一定是生命的内容。等到我回家时已经来了很多客人，都是当年和父母在一起工作的老人了。他们在一起说的很开心，特别一说就是几十年前的往事，有些事情我听起来都多少有些感慨。

中午吃饭，我没有想到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竟然一瓶白酒没有够喝。我去给他们敬酒的时候，发现一个个来时的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没有了，他们好像年轻了许多，谈笑间给了我一种顿悟，也许生命需要的不是过程，它需要的就是一种交流。

我给老人们一一敬酒，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如今能理解老人心思的年轻人不多了，其实生命就是这样，没有经历是很难有真正的感悟的。”当然也少不了把我这个做儿子的夸奖一番。不过我这时已经没有自我的思索，在一群成熟的生命里来回荡漾，仿佛要飘上蓝天……

生命的底蕴到底是什么？一生低调的父亲怎么在自己生命走过七十五个年轮的时候，突然有了这么一种跨越？怎么用这样的方式来时注释生命？难道说这真是轮回？难道说这就是生命的另一首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