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短短几十年,即使我们付出百倍艰辛穷尽毕生精力想要追求完美,也总免不了会有那么一两件让人觉得遗憾的事时常挂在心中,耿耿于怀,就像魔鬼抓住了你的灵魂,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逃脱不了它的纠缠。
某个无眠的夜晚,当周围的一切都归于空寂,独自面对这无边的黑夜细细的咀嚼人生,一些关于遗憾的片断便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是在农村刚刚实行土地承包的时候,祖父逝世,留下了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的祖母和尚未成家的四叔和小叔艰难度日。为了能给两个叔伯讨上媳妇,祖母平时省吃俭用,四处找媒婆打听哪里有好人家的姑娘。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小叔终于讨到媳妇并单独过日子去了。只留下四叔和祖母相依为命。四叔以前在生产队干农活时曾因劳累过度得过一场大病,只因当时家里穷拿不出钱及时治疗,所以一直落下了病根。许多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不愿将自己的终生幸福托付给这样一个病秧子。时间一久,四叔的年龄也逐渐大了,就更难找到媳妇了。直到祖母逝世,四叔一直都是单身。那时,祖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便将几个叔伯叫到床前,她浑浊的眼睛无力的扫向满堂的儿孙,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已是中年的四叔身上,干瘪的嘴唇只是微微嚅动了几下,想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未说出来。当祖母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眼角分明有几滴浑浊的泪珠慢慢滚落。
如今,慢慢想来,觉得祖母是带着深深的遗憾走的。她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最终未能说出来的话恐怕是想要对命苦的儿子说: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没能为儿子好好的成立一个家,作为母亲,自己是有愧的。而她最终又未说出来,是因为觉得即使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对儿子的歉疚之意,只好带着对儿子未来生活的担忧和对亲人的无限眷恋孤独的上路了。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已是春天,绿的小草,黄的油菜花铺天盖地,祖母常领着我到田野间去打猪草。到了田野里,我负责照看那头调皮的小黄牛欢快的啃着刚刚翻绿的小草,祖母则弓着腰在田地里掏野菜。很多野菜的名字便是那时祖母教我认识的。有一种叫“苦麻菜”的野菜,田埂上、山野里甚或是小路旁边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以致于有时都容易忽略它的存在,这种野菜叶子多且叶片大,是喂猪的最好饲料;还有一种名叫“五朵云”的草,一根嫩黄的茎总是顶着五朵绿油油的像云朵一样的叶片,看上去像撑开的一把小伞,别看这种草模样俊俏,名字也动听,它可是有剧毒的,牲畜绝不能吃。
祖母患有哮喘病,有时背着猪草走得急了,便会剧烈的咳嗽,每次咳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回到家里,祖母几乎连歇息的功夫都没有,又忙着为在田地里忙碌的四叔煮饭。那时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富裕,所谓的饭不过就是红薯土豆或是高梁玉米再抓一把米就算是糊弄过去了。每当看到祖母用仅剩的几颗老牙在嘴里艰难地嚼着那些红薯土豆时,我便对祖母说:“奶奶,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好好读书,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来为您治病,还要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这时祖母就咧着她那瘪得几乎只剩一张皮的嘴开心的笑了,说:“好啊,我要等我的孙子快快长大,也叫我享享孙子的福。”看着祖母高兴的的样子,我也甭提多开心了。后来,当我真正长大了,当我真正面对这个变化莫测的人世时,却一度迷失了方向,我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坐标,整日里只是面对命运怨天尤人。直到祖母逝世后几年,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但我再也没有机会让我的祖母享受到孙子的福气了。
如今,仔细想来,这也是我人生历程中的一个遗憾。因为这遗憾,让我更加懂得了要及时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曾记得十二年前,我以语文全县第一名总成绩全县第四十五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当时县里最好的重点高中。眼看着离我的大学梦一步一步的近了,就在这时,父亲下岗了,家里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日子过得也越来越紧巴。而我,最终也与自己朝思夜想的大学梦擦肩而过,进了当地一所普通的中专学校。为此,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僵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怨恨着父亲,怨恨父亲的无能。直到多年后为了在社会上求得一席之地而四处碰壁,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人世的艰难和当年父亲的不易。去年回老家过年,和母亲聊天时,母亲才讲出实情。其实父亲早就为当初没能让我读大学而后悔不已,特别是当他看到和我一起长大的几个伙伴大学毕业后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时,他就常常对母亲叹息:是我们苦了孩子啊。母亲说,这恐怕要成为父亲这一生中一个永远的遗憾了。
母亲这样说,我能理解。父亲一直患有胃病和严重的支气管炎,能坚持供我读完中专已是很不容易的了。但这些年他一直被儿子误解着,却将对儿子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这份爱就像一座山重重的压在我的心上。如今想来,才更知父亲的伟大。
前段时间,碰到一个年轻的朋友,这位朋友刚年届二十,在和他的闲谈中,他向我详尽的表述了他对自己将来人生的完美归划。他说,他要一步一步严格按照自己计划的路线走,绝不容许自己的人生像其他人一样曲曲折折走太多的弯路,留下太多的遗憾。见他说的兴致高涨,我没好意思打断他。我只是想,能在年轻的时候就给自己的人生作一个完美的计划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要让自己的人生一路坦途又谈何容易!况且,一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波折和遗憾的人生本身不也就是一种遗憾么?
的确,人生中的许多遗憾是大可不必要的,也时时让人觉得生命的沉重。但当人生中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发生时,我们又应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去接受呢?假若我们的生命中没有了一些遗憾,那我们的生命又将会怎样呢?
因为有了一些遗憾,我们的生命才更加有了深度。
因为有了一些遗憾,我们才更加懂得了要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生活。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应该感谢上苍,能在短短几十年的人生旅途里赐予我们“遗憾”这个颇有份量的生命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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